「既然是你們難得的娛樂,為什麼要帶我來呢。」我只是隨口問問,從馬車里探出頭來。
听元赫說,這次出行好像是為了什麼狩獵。似乎他們每一年都有這樣的一次機會,可以從王城之中解月兌出來,到山里練習狩獵。
不過既然都說是狩獵了,肯定免不了又是一場殺戮。我對于他們這樣的游戲方式很排斥,可是難得可以透透氣,我便也隨之同行了。
元赫與我同坐一輛馬車,他一本正經的模樣和我在木城外初遇他時一樣,沒想到,他小時候也是這樣。
「外面風大,小心受涼。」他坐在我對面,目光停留在車窗外的風景上。
「不過,是你家的人都會參加這一次的活動嗎?」。我已經好幾日沒見過元玨了,如果是他家里的人都會參加的話,應該也會遇上元玨才是。
元赫像是沒察覺()到我話里的深意似的,很平常地回答,「本來是所有元氏宗族都要參加的,可惜從前兩年開始,父王身體抱恙,綺陌夫人要留在宮里照顧他,父王不來參加之後,逐漸的,元氏宗族來參與的人便越來越少了,逢此活動時,便多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月兌。」
「他們不是真的生病了吧。」我好像听出了元赫話里的保留。
元赫卻是不在意的一笑,「其實也無所謂,他們不在,我們可以玩得更自在一些。有那些族中長輩和固守傳統的文臣在,只會更多約束。玩起來也不痛快。他們不來其實更好。」
現在走這條路的,只有我們而已。也不知道元玨會不會也謊稱身體不適不來了。
可沒想到,元玨卻先我們一步到了。馬車停穩,我和元赫先後下車,元玨身著戎裝走了過來,徑直從我身邊走過,如同未看到我一般和我擦肩而過,他站在了元赫面前。「怎麼才到?」
「昨夜才下過雨,途中路滑,擔心意外便讓車夫放慢了些速度。」元赫側過身稍作整理。
元玨似乎並不在意他如何回答。接著道。「要不要比一場?」
元赫回頭看向他,「好,等我換好衣服。」
即使在得到元赫的答案之後,元玨也並沒有要轉身先離開的樣子。元玨與元赫同高。他微揚著頭。眼神下壓。看著元赫。元赫不為所動,便也回看著他,這一刻好像有什麼在他們之間變得異常緊張。比起元玨的輕狂傲氣,元赫更為鎮定老成,在四目相對之間,兩個人的性格對比十分明顯。
我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緊張,但想不明白怎麼突然惡劣到了這樣的地步,針鋒相對,一觸即發。
如我猜測的一樣,是元赫先轉開了頭,故作不在意的走了過來,避開了元玨。
元赫走到我面前,「你應該沒有帶衣服可以換,如果你需要什麼,就告訴阿安。」
他說著,避身示意我,阿安就是那個帶我們來的車夫。
「狩獵,我可沒興趣,從前我就生長在山里,和各種動物都分外熟悉。」我怎麼可能會親手去傷害它們呢,弱肉強食的道理我懂,可是我不想當強食的人。「我在這邊轉轉,走一走就好。」
元赫也不反對,「這邊雖然安全,不過也不敢保證沒有野獸出沒,你自己多加小心。」
野獸?它們才不會傷害我。
元赫轉身離開,元玨的一雙眼楮直直地盯著元赫離去的背影,他才掃了我一眼,卻一言不發走掉了
元玨他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就算是生氣,這麼多天也該氣夠了吧。
我轉身,向和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這山林雖然不及我們韶山,可也算是不錯啦。「只不過沒有韶山的草青,沒有韶山的花香,沒有韶山那麼百獸皆靈。」
只可惜,韶山我是回不去了。
想想一切都好像昨天發生過的一樣,我本來在山里生活得好好的。雖然也會因為自己修行品階不夠,被天界盛宴所拒絕而氣惱,可是我在山里一直都過得很開心,我跟韶山一草一木都熟,我將根睫深深扎入韶山,那里的風吹草動我都能感受到,縱使韶山再大,我在後山也能听到前山的一丁丁點動靜。
可是自從這一次天宴被拒絕開始,一切都好像不一樣了。那時候我還在生氣,氣天界也欺負我們這些沒經歷沒背景苦苦修行的小妖,氣天界的不公平,我還發誓,要繼續努力,爭取下一個四十年後,我要天界求著我赴宴。
可是我現在在做的事,卻完全與天意背馳。
元玨突然闖入韶山,打破了我清修兩百年的平靜。我會因為這個突然闖入到我生命里來的人而竊喜,我會因為他的心事而難過,我知道他想要找鳳凰,想要代替他的哥哥繼承王位,做出一番成就來。
韶山意外的一場大火,燒盡了一切,我想都沒想便決定來山下找他。那時候,我甚至不曾因為韶山的那場火而難過,反而很高興,終于有理由去找他了。我幾次騙自己說,等到鳳凰回來,我就回到韶山去,那個時候便和他斷個分明。可是,我甚至會因為元玨心系霸業而難過。
雖然非我情願,可是一切都是因我進入到碧絡的夢里開始,我太自以為是了,我以為我可以逆轉夢境,通過她的夢境進入到成璟的夢里,找到成璟,將他帶出去。卻沒想到掉進了人的圈套里,開啟了輪回咒,將一切倒轉。我甚至不知道,綺陌夫人讓時間倒回,究竟想要做什麼。
如果我不去阻止她,恐怕由得她改變了已經發生過的事,違背了天意,我也會受到處罰吧。那時候別說我再修行個四十年可不可以進入到天界盛宴了。他們不廢了我這兩百年的修行,就不錯了。
可是,想一想真的很奇怪,元玨究竟怎麼知道鳳凰在韶山的呢?他誤入韶山找鳳凰,怎麼會對我那麼好呢?他難道不只是誤會了我是鳳凰嗎?
韶山的那場火……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元玨絕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走著走著,我好像听到了前面有什麼異常的動靜似的,心想難道是他們狩獵時,打傷的動物逃了出來?所以不自覺地走近想要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在草叢里鑽了半天。听著那越來越不對勁的聲音找到聲音來源的時候,竟活月兌月兌嚇了一跳。
元赫跌坐在地上,他的馬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強忍著痛苦撐起上半身來。勉強維持著半坐著的樣子來。元玨騎在馬上。距元赫不足數步遠的距離。他一手拉弓一手射箭,怒目圓睜,瞄準的。竟然是跌坐在地上的元赫。
怎麼了這是,他們又發生什麼爭執了?
我剛想要從樹後閃身出來,只听得元玨的一句話,便又沉默下來繼續躲好。
「說,根本就是你也喜歡她,才跟我搶!」元玨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里崩出來。
元赫坐在地上,苦笑著嘆道,「從小你就以為,你得不到的東西,都是被我搶走了。怎麼這麼大了,還不懂得檢討自己呢。」
元玨手中的弓箭再次拉緊,直指元赫。「根本就是你小人!背著我做手腳!你敢說你不喜歡霓音?!我只是拖你照顧她,你竟然背著我勾引她!」
元赫盯著他看,卻沒有反駁他。
「說啊!」元玨大吼的那一瞬,手中的弓弦抖了幾下。
我直擔心在他無法自控的時候,萬一手中弓箭月兌離,傷到元赫該怎麼辦。二人的沖突愈發激烈,元玨雙目充血,氣得早已昏了頭,他不自覺散發出的那股狠勁兒,讓我頓時一陣寒意。
這和我所認識,我所了解的他不一樣。
我認識的元玨雖然頑皮,但不會頑劣到傷人,他和元赫的矛盾日益漸深,無非是因為這樣一件小事引起這一場沖突。此一刻親眼看到他手持武器威脅元赫性命之前,我只知道,他只那個渴望得到王位的二公子,我知道他想要那個位置,但是卻從未料到,他可以為了種種矛盾沖突,要取手足的性命。
那時在韶山,我只看到了他的無可奈何。
我忘了,他不只是我看到的元玨,他還有著太多,我接受得了和接受不了的面,他是身在王城里的人。此一刻是有感情的,下一刻便不知如何了,當他因為種種原因箭指元赫的時候,我卻看到了,我的未來。
這本來就是早就該知道的不是嗎?
元赫此刻身為世子,若無意外,日後必定繼承他們父王的王位,成為一國之君。而那時他如果再和元玨算今日的帳,元玨的未來會因為他的輕狂而斷送的,而這,很有可能便是他注定短命的宿命。
我不願眼睜睜看著他斷送自己的未來,即便日後天各一方,我也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
「夠了。」我從樹後走了出來。
他們听到聲音回過頭來,元玨和他手中的弓箭都猶豫著。
「元玨,放下你的弓箭。」我不希望,他和元赫為敵,即便是為他以後留一條路。
「你再說一遍!」
我沒想到,只是那樣的一句話,竟然激起元玨這麼大的反應。他的怒氣超出了我能預估的範圍,這和我了解的那個他完全不同了,在我印象他,他至少是個溫文有禮,正經的人。可是他現在暴怒的樣子,讓我覺得他很陌生,我甚至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真的認識他。我以為他至少對我說的話,多少會听進去一些,可是他現在一雙血紅的眼楮看著我的時候,讓我很害怕。
「元玨,你為何會變成這樣。」我不能接受現在這個看起來很像他的人,就是我很在意的那個元玨。
他們現在還都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就會仗著手中的武器傷害本該是至親的人。這個王位真的害人不淺,可以讓一個好好的人變成比妖魔鬼怪更恐怖的家伙。
「你為了他,討厭我了?」元玨那一雙猩紅的雙眼,深處有著點點墨色顫抖。
我怎麼會討厭他?他到底誤會了什麼?「我沒有。」
「我都听到了,我听到他勸你留下來。」元玨雖然放下了弓,可他一手拿著箭,仍是直指元赫。
「你到底在想什麼。」我頗感無力,不知道該怎樣對他解釋,我只把他們當做兩個年僅十歲的小孩子,無論他們看起來是不是早熟,可對我這已經活了二百多年的樹精來說,都沒辦法把他們當成是一個男人來看待。「元赫只是朋友,對我來說,你們都是朋友。他只是勸我或許可以在解決所有事之後留在城里,而我都還沒有決定。」
「可他絕不是這麼想的!」元玨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可是當他的目光看到元赫的時候,還是免不了的氣憤,「不信你問他,他絕不是只把你當做朋友。」
那又如何,我都跟他解釋過了,沒什麼。可元玨還是非要究根結底,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證明什麼。
「你說啊,」元玨突然話鋒一轉,厲聲斥責元赫,「總是躲在人後裝釋然,裝的什麼都不在意一樣,你說啊,難道你對霓音一點歪心思都沒有嗎!」
元玨在氣頭上,我雖然惱他鬧得過火,卻也理解他的無理取鬧,只想著如何將這件事壓下,以免日後元赫記他這個仇,給他為難。
「我沒有。」我卻听到一旁的元赫淡然開口。
元玨的憤怒剛剛緩和下來一些。
在片刻的安寧之後,我剛以為可以讓一切就這麼過去。沒想到元赫緩了緩胳膊,才黯然道。「霓音姑娘的確很特別,她和這世間其他的女子不同,我對她沒有一點歪心思,可我很欣賞她是真的。」
元玨將才放下的弓箭,立刻拿起,箭在弦上一觸即發,他眼中忽起的怒意,只在那一瞬就要將箭射出。
我來不及阻攔他,只身擋在了元赫前面。「你做什麼!你難道真的要殺了你的哥哥嗎?」。
元玨咬緊牙,「讓開。」
不能讓,只是一句欣賞而已,竟然讓本來平靜下來的元玨再一次失控。「你要是射出了這一箭,就永遠都別想再見到我,我現在就回到山里去,永遠都不見你。」
元玨雙瞳微顫,他的一雙眼楮看著我,一動不動。
在片刻對視之後,元玨一聲苦笑,慢慢放下了手中弓箭。
「駕!」他勒馬轉身,揚長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