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我最大的劫數是什麼。
情。
萬物本無性,奈何卻有情。情之一字自心底而生,因命運而注定,人為六界之中進化得最早之靈長,卻又是神鬼之中唯一不受繁衍所約束的一類,可卻因此,他們卻更不懂情之一字的珍貴,萬物皆有心性,有心性便有心魔,心魔遠比本體更為強大。人之一類,所以可以擁有情與愛,卻妄自以他們的價值而類化了感情,總有一日,人類會變得因性而愛,而非因情而愛。
那我呢?
小梧桐,你通天地之靈性,心系眾生安危,你本聰慧,善良,正直,真誠,自是可以有所修為,若你靜心修行,總有一日,你是可以修得仙骨仙身,以世間百樹之長榮登仙位的。但……
但?但什麼?我會怎麼樣?
你修為不夠,難渡紅塵一劫,尚需一難磨礪。
一難?什麼樣的一難?
小梧桐,如今你雖有些修為,卻未懂修行真正的含義,你心性不定,只為修行而修行,自然難以達成所願。這一難的磨礪,會讓你懂得情之一字的感受,畏懼,與放下,當你懂得面對生命時,付出自我,便可渡此劫,重歸仙位。
情?我又不懂了,還想要再問什麼,卻被突然的一陣強光彈了出來,我仍然迷茫地看向周圍的一切,此時我還是站在往生涯那塊石碑前,幽冥官站在我腳邊詭異地笑著。
「剛才。剛才發生什麼了?」回想起剛才,我仍毛骨悚然,驚魂未定。
幽冥官揣著雙手,回答道,「剛剛是您的神識得到召喚,和往生涯在對話啊。」
神識被召喚?還和往生涯對話?「開什麼玩笑?」
我剛剛明明好像被吸進了哪里似的,然後在一片漆黑里,我听到有人跟我說話,沒想到他能鬼扯出這麼多來,我不信。我絕對不信。
「您看看。」他倒委屈得不行。「這小的不說吧,您逼小的說,這小的說了吧,您又不信。」
那。難道剛剛的一切。都是真的?也不知道這幽冥官靠不靠譜。不會是臨時工吧?「好吧,那我就勉強相信你一次好了,我問你。既然我有轉世的話,也就是說我這一世最終還是會死對吧?」
「是的。」他一點頭。
「那我究竟是怎麼死的?」我以為,這是每一個證實了還沒死的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這……」他低頭去翻書,「上面只說您是自盡,其他的,也沒有說什麼了。」
自盡?!我有病啊?好好的不活,又放棄精骨靈血,又自盡?我一把搶過他正在翻查著的書,什麼嘛,還真的是些鬼畫符,看不懂。我一把丟還給他,「那我是什麼時候自盡的呢?」
「這上面說,您的陽壽還有十余年。」幽冥官翻查了好幾頁,才找到答案。
「什麼?!十余年?」就十余年的意思,不就是說,我的壽命比元玨元赫他們,還短嗎?
「您別急啊,這上面就是這麼寫的。」他慌了神,拼命翻查著,卻好像再也找不出答案來。突然,把書一合,「對了,小的有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我問。
「既然您這一世注定渡不過情劫,不如放棄修仙,做個人吧。」他頭頭是道地解釋著,「生死書上寫著您︰梧桐樹精,亡于十六年後。是說,您作為梧桐樹精,會在十六年之後自盡而亡,可您若能在十六年後修成人,這世上梧桐樹精肯定是沒有啦,您以人的身份能活多久就另算了不是。」
「是你的鬼,什麼破主意!」修成人?難道要我主動放棄現在的精骨靈血啊?人的壽命也沒有很長好麼,為了多活個一二十年,放棄修行,像個人一樣備受生老病死貧窮饑餓的煎熬?還不如早早投胎呢,對了,「我那個轉世,叫伏音是吧?和我現在的名字倒挺像,我剛剛看到她,她又是怎麼死的?」
幽冥官翻了翻書,答,「她啊,自盡。」
「自盡?!」又是自盡,「你能不能用點心啊,我明明看到她心口一片血跡,還自盡?!」
幽冥官以為我氣急敗壞地要打他,伸手一擋,結果他預測失誤,尷尬地收回手,「那個……人死之後,奈何橋上喝了湯,要在往生涯前蕩一蕩,想起她生平的一切,再忘記她生平的一切,然後再去投胎,所以你剛才看到她的樣子,不是她死的時候的樣子,而她生平最難過時的樣子。」
最難過時的樣子?心口處一片血跡……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對的樣子。「你又騙我!你剛剛還說過,她跟我一樣,都是陽壽未盡,你現在又告訴,奈何橋上喝了湯,在往生涯前蕩一蕩?陽壽未盡喝什麼湯?你們這些小鬼就是不靠譜。」
「哎呦,小祖宗哎,」他每次這麼叫我,我都能听到一種森森地無奈感,「伏音這一世,的確是死了,可她又的確,是陽壽未盡。」
我懶得听他繼續胡說八道下去。
「得,小的索性跟您說清楚吧。」幽冥官把心一橫,如實說出,「這伏音啊,確實是您的轉世不假,可您到了她這一世,早已褪去了精骨靈血,是個正正經經的普通人。哎,不對,還真不就是個普通人,在伏音出世以前,元氏一族的鳳遺盛世已傳四百余年了,伏音呢,有兩個父親,一個生父,一個養父,生父養父是兄弟,都是鳳遺的大將。鳳遺之君卻搶走了伏音的生母,強佔為妃,還差點處死了伏音,伏音被偷著換了出去。養父就瞞著她的生父把她給收養了,騙所有的人說。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再後來啊,因為伏音出世被宮家批過命,說了一句不大有利于鳳遺的話,老國君就要處死她。幸虧老國君的太子元郢極力保她,老國君為二人立下婚約。可是沒多久,鳳遺亡國,伏音的生父擁兵自立東伏,而當初的太子元郢,成了北韶的太子宇文政。宇文政一心復立鳳遺。故要平息四國勢力,首先便是鏟除四國中兵力最強大的東伏,這伏音啊,畢竟是您的轉世不是。也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在她養父叛亂被囚。生父病死之際。她率舊部擁立親弟弟登基,舉兵抗擊北韶……」
「她贏了?」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結局。
「沒有。」幽冥官嘆氣,「現在是沒有。她和元郢啊,還有一段故事,倆人呢,相愛過。伏音沒想到元郢會背叛她,結果,被俘,元郢一刀刺進了她的心口,伏音假死,被帶回了北韶,兩年後,無顏生存下去了,才自盡了……」
元郢一刀刺進她的心口?原來那時我忽而感覺到心口的一陣劇痛,竟然是她的記憶。這麼說來,伏音的這一世也是夠坎坷的,「可是她既然喝了湯,不就是要轉世了嗎?又怎麼說她陽壽未盡呢?」
「因為啊,有人不希望她死,所以逆轉了陰陽,亂了輪回,將轉了世的她重新帶回了那個世界里。」幽冥官說到這,卻也不是無奈,好似對伏音元郢之事頗感興趣,發覺他的心思被我察覺到了之後,他才正了正語氣,然後偷模跟我說,「雖然小的苦守往生涯,身為幽冥官自然不該枉縱法紀,由得他們這樣胡來,但是不瞞您說,小的真的是極為崇拜他們二人之間的過往。您啊,可別說出去。」
「那伏音,最後可修成神身了?」這是我最後感興趣的了。
看到幽冥官一副為難的樣子,我其實也猜到了七八成。「沒有嗎?」。
看來我到了她這一世,即便苦撐四百多年,也沒修成個神仙樣兒啊,哎,想位列仙班受神肯定,怎麼就那麼難呢,這條路到底要走多久,才算是到頭呢。
「您也別氣餒,雖說她這一世最終也沒修成個神仙,沒過得了情劫,可也算是個半仙了,留在了人間,有所愛的人和他們的兒子相伴,豈不快活過神仙?」幽冥官笑著笑著,卻說漏了嘴,自己醒過來味兒之後立馬捂住了嘴,不再說下去。
半仙?所愛的人?兒子?「她該不會是為了兒子和愛人,所以放棄了神身吧。」
幽冥官捂住了嘴死命搖頭。
看來是真的嘍。伏音怎麼那麼蠢啊,我用了幾百年修行,就只是為了位列仙班,她倒好,說放棄就放棄了,她也真成,難道就為了所愛的人和兒子?
兒子?
元郢,救我,救我們的孩子啊。我記得,那時我分明听到了這一句,從她心底發出來的吶喊。是她生產嗎?是在她生產的時候絕望嗎?
難道在她生產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樣,我也不問你什麼了。時候呢,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對吧。」我自然明白他的難處,「這樣吧,你送我回去,路上呢,帶我順便去個地方,怎麼樣。」
幽冥官一臉欲哭無淚的表情,大概已經猜到了我想去哪里了。
我在輪回道前背對著站在哪兒,幽冥官小心翼翼地囑咐了一句,「您可記著,別耽誤了回去的時間,只是看一眼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就只是,看一眼,「等我遇上了鳳凰,一定會告訴你,我落難在此的時候,你是如何如何盡力的幫我的。」
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
腦袋里一片眩暈,雙耳竟然什麼也听不到了,陣陣嗡鳴聲,頭痛欲裂。
天啊,來到這里只挨了一刀,這回去,怎麼比挨七八刀都慘呢。
說時遲,那時快,雙腿突然一軟,但是腳下卻好像踩到了什麼,我一個失神差點跪坐在地上,幸虧反應得快,站直了身子,可還未回過頭,身後又是一波強力襲來,差點將我活生生推翻出去。
誰啊。
我再次站定,回頭去看。
原來不是在打我啊。
我定楮仔細看,眼前一共看到三個人,兩個人從前後兩方共同攻擊著中間的同一個人,中間的那個人,在陣陣余波之中,我只能看出,他著一身白衫。
那兩人的前後夾擊,明顯使得中間的人應付起來顯得有些吃力,他從攻到守,那兩個人卻沒有絲毫放松的意思,一陣又一陣的猛攻,青藍交迫,猩紅遍野。
眼看著中間的人慢慢處于下風,就在他吃力受到那一擊的時候,我卻看到了他的臉,那分明是,元玨?!
不,不是元玨,他應該,是元郢。
我將時間定在這一刻,撐起結界,向他走去。
在結界里,他緩了過來,看到我,我發覺他好像張了張嘴,可是話還沒有說出口,立刻雙眉微聳,「你不是阿音,說,你是誰?!」
阿音?!我記得,我曾在往生涯前听過這個名字,那應該是眼前這個男人,給伏音的專屬稱呼吧。
「我是她,又不是她。我說我是她的前世,你可會信我?」我問。
可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只是蹙眉看著我,卻不回答,他一手按著身前的傷,一手似是在防備。
「阿音可是你的妻子?」我又問,「她此刻,應是在生產吧。」
我見這男人的眉眼深處,有種情緒悄然涌動,他不像是會一刀刺進伏音心口的絕情之人啊,為何他們二人的命運會這麼坎坷呢?
雖有一刻的遲疑,或許是因為,在我提及伏音時,看到了他眼里的深情而不忍,可我必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行,不能同情他,無論怎樣,他都是元玨的轉世,元玨便是一心渴望天下的人了,而眼前的這個人更為了鏟除東伏,利用過伏音,更狠狠地傷害過她,若是由得伏音為了他和他們的孩子放棄了神身,那就真的太可惜了。
「我時間不多,但我可以救你,也可以救她們母子,」我狠心說道,「伏音本就是我,她本有機會修成神身,位列仙班,卻因為你而放棄了,她當下瀕臨生死一線,若是突破,日後無牽無掛她便可以放下一切重新修行,斷了紅塵之念。而我救你們的代價,希望你能忘卻一切,從此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你不記得她,便不會再打擾她的修行,望她在這一世,可以修得善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