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有動靜。
這一夜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感覺到這樣狀況了,起初有人從我帳外走過了。起初,只以為是大營里巡邏的人,可是漸漸察覺,並不是。
那人的腳步聲奇輕,如同小跑一般,兩三步便從我的帳外閃過。
後來,又一次,直到第三次的時候,我才不得不留意,這也實在太奇怪了,它的身形異常窈窕柔軟一般,可是動作分外敏捷,顯然並非人類。
它第三次從我帳外閃過的時候,我已經坐起身來,正細听著它接下來的動靜時。它忽而站在帳外,不動了,就站在那里,帳外大營里徹夜長明的燭火將它的影子映在我的帳上,十分駭人。
它,果然是沖著我來的?
現在它就在帳外,可能還在看著我。根本就知道我在里面,所以它站在那里觀察著我,動也不動,躲肯定是沒用的,我也著實好奇它究竟是什麼,所以我靜靜地站起來,並未點燃桌上的燭火,站在它映在帳子的影子前。
它的影子很大,高出去我半截身子的高度,我沉心靜氣,想要去試著感覺它真實的樣子。
可是,它忽然就動了。想要走嗎?我見它情況不對,直接便從帳子里沖了出來,尋著它剛剛逃竄的方向追了還沒兩步,便遇上了高永和營中巡邏的侍衛。
「霓音姑娘,你這是怎麼了,為何匆匆忙忙的?」高永猛地看到我,略微嚇了一跳。
「來不及解釋了。」我說,「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麼人先我一步過去呢?」
「人?沒有什麼人過去啊。我們剛才一路從那邊巡邏過來的,如果有人過去,我們肯定會看到的,姑娘放心吧。」高永被我一句話給問蒙了,不過他明白我許是看到了什麼不速之客進入大營。
如果剛才站在我帳外的不是人,高永他們肯定不會察覺到吧。顧不得其他,我丟下高永等人在原地發呆,一個人繼續追尋著剛才那個東西的蹤影,竟然一路都能感覺到它留下的氣息,直直地將我從大營里帶了出來,越來越靠近它,我不禁心里泛起了嘀咕,它引我來的意圖太明顯了。
心里想著,我便本能地提高了警覺,手中所握著的鳳鳴劍已經稍稍出鞘,隨時已備一戰。
腳下的步子放輕放緩,一步,一步,我靠近那氣息越來越重的異樣之處。直覺它就在那里,可是又偏覺不對勁,它如果在那里,怎麼會留下這麼重的氣息給我察覺呢?
果不其然,我步入一片楓樹林之後,終于在幾棵楓樹之中找到了「它」的身影。一只被匕首刺在樹後的野貓。它已經死了,看起來也有些年歲了,剛剛引我一路找打這里來的氣息就是它發出的,可是它至少被人殺死在這里超過半天了。
這樣說起來的話,站在我帳子外的東西,便不該是它才對。
我當下略感心驚,猛地回過神來,忽而,長虹所迫之瞬一道白晝之光急勢而來,我略身閃過,幸而剛剛反應得快,否則那道白晝之光真的要將我身首異處了。
可當我定楮去看,那突然向我發動攻擊的人,卻連個影子都沒有了。
它又躲起來?此時我已經完全可以確定,剛剛那一瞬以白晝之光打向我的人,就是在我帳子外的人,它以一只已死的野貓留下沿路的氣息,將我引到這里來,還一直躲著不敢出來,再暗中偷襲于我。
我覺得,它不敢公然露面,應該是怕被我認出來,這麼說的話,它必定是我認識的人才對。
既然這氣息不見得是它留下的,那它未必是妖,也有可能是人才對。
可究竟是什麼人,想要在此加害于我呢。
直到剛剛那一招之後,躲在暗處的人遲遲沒有動靜,不知它是真的就此罷手了,還是又在等待機會。不知道它究竟什麼來頭,我不敢有半分松懈。
隱隱約約地,好像听到有腳步聲自遠向近傳來,很明顯是一個人,可以放輕了腳步聲,如我初時踏入這楓樹林一般。只是略顯急迫,與攻擊我的那個相差甚多。
待他走近,我才看清正是趕來的元玨。
看到他時,我一晃神兒,很快就清醒過來,仍謹慎留意了一下周圍。「你怎麼來了。」
「高永見你匆忙離開大營,認定你肯定有事,不放心所以來告訴了我。」元玨察覺到我的謹慎之後,也小心地留意了周遭變化,「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現在看到他,我才有一種稍稍松了一口氣的感覺。「有人故意將我從大營帳中引到這里來。」
「可有看清那人樣貌?」元玨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忽而臉色就變了,「你受傷了?」
經他一說,我才發現左臂上一道血痕,「可能是剛剛那人以白光偷襲我時受的傷。」
一直太過緊張,提防著周圍可能發生的一切,所以並沒有發現自己受傷了。好在傷勢並不嚴重,應是我剛才躲過去的時候擦傷的。
「先別動。」元玨叮囑了一句,隨即俯去,嘶啦一聲從衣擺撕下來一條,便來扶我。
「我沒事!」我急忙解釋,更何況現在還不知道那個躲在暗處的人在哪里,萬一它突然殺出來,我們不能一點準備都沒有,單憑它剛剛那一下,我以為它肯定不會很弱。
「別動。」元玨扶著我坐下,厲聲厲色警告了一句,然後便抬起我的手臂,將那一條衣襟小心纏覆上。「別擔心了,這麼半天都不出現,我想他早就走了。」
「走了?」我月兌口而出,而是轉念一想,元玨怎麼會知道我在擔心什麼呢。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要將你從大營之中引到這里來,可是我想,在他拼盡全力偷襲過你一次之後,發現根本沒辦法從你這里討到便宜,定然不會再冒失出手的,他這半天都沒動靜,應該已經走了。」元玨說著,將我的傷口包扎妥當,抬起頭看著我,他十分肯定的樣子,竟然讓我慢慢松懈下防備來。
「也許吧。」也許那一招,真的是它拼盡全力使出來的,如果是這樣,恐怕那一刻,這人是打算將我一擊致命的。只是它沒想到卻被我躲過了,如果這個時候它再听到了元玨趕來的聲音……「可,為什麼是你自己,他們呢?」
喬副將等人為何沒有隨身保護著元玨呢,且不說我是否真的被人莫名其妙引到這里來,他們怎麼能放心元玨一個人追來呢。
「高永去通知他們了,我不放心你,所以先趕過來了。」元玨看著我好像突然想起了那一日說的話,他忽而沉下雙眸,極其簡單冷靜的一句話帶過。
看他鬢角發絲的凌亂,我想,他那時听到我追出大營的消息時,一定慌極了,我能想到他尋著我而來的時候,一定很焦急。
直到這一刻,我就坐在他面前,他半跪在我眼前,剛剛為我包扎了傷口,他仍未均勻的呼吸,泄露了他那時完全的不安。
「傻瓜。」我安慰他,「我比你厲害多了,如果連我都沒辦法應付,你來也不過是白白送死而已。下一次,不要這麼唐突了。」
說著,我伸手去捋他鬢角亂去的發絲。
元玨仍舊半跪著,一只手撐著地,一只手反扣住我的手,將我的手覆在他的臉上。
這一瞬,我好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下,永永遠遠地停下。
「你的鞋子呢。」元玨低下頭的時候,看到我赤著的雙腳,不解地問。
我低下頭去看,真的哎,我的鞋子呢?好像從大營追出來的時候就沒有穿著了。「可能是追出來的時候太著急了,所以根本就忘記了要穿鞋子吧。」
元玨听了我的話,先是微微蹙眉,隨即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伸手握住我的腳踝,將我腳底的泥土撫干淨,腳踝上的鈴鐺發出陣陣清脆的聲音。
「來。」他轉過身背對著我蹲下去。「我背你回去。」
我遲疑了一下,趴在了他肩上,元玨輕輕起身,背著我向大營的方向走去。
「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敢去追別人。」他一邊走一邊說。「以後再遇上這樣的狀況,不可這般莽撞了,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般毫無心機的。」
「你是在變相說我笨麼?」剛才我還在叮囑他,現在卻反過來換他教訓我了。
「怎麼會呢,還會有人比你更聰明嗎?」。元玨順著我的意,小聲稱贊了一句。「只是聰明和心機是兩回事,聰明不見得會害人,可是會耍心思害人的人未必都是聰明人。」
我听了,便沉默了,他說的我都明白。
只是這番話將我放置在心底里,關于十年前的事一點一點都翻了出來,十年前的一切,我的自作聰明使得一切的命運都似乎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怎麼不說話了。」元玨雖然看不到我,卻听得到我的嘆息。
「我以為,我實在太笨了。」十年前這樣,十年後好像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命運里似曾相識的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我還是呆呆的,一點都不適應人的世界。
「你不是笨,」元玨放慢了腳步,糾正我。「你只是,不懂人性罷了。」
不懂人性……
這一次,我們都沉默了。
不懂人性,便不懂得人類的陰暗和本性,人類有七情六欲而我沒有。人類會笑會哭,而我連眼淚都沒有,我不懂人類那些貪念私欲,就像我不能理解他們的愛情一般。
可我其實,也是想要有人性的。如果我有人性,是不是我也可以像人一樣,明白私欲到底是什麼,明白可以為了自己為了感情放棄一切的值得呢。
從一刻開始,我甚至有了一種小小的期盼,希望自己可以放棄修成神身的願望,可以成為一個普通的人,留在他的身邊,和他相愛相守,可以學會人世間的很多事。
「這……這是怎麼了?」
元玨背著我走回大營,喬副將等人剛好迎面而來,初看到這一幕時,他大概以為我受了傷,所以才顯得有些緊張,可是發覺元玨還很鎮定的時候,喬副將慢慢住了口,跟著我們往營里走。
到了我帳子外,又踫到了侯越,侯越也是突然驚慌失措地迎上前來,卻被喬副將一把拉到了一旁,眾人停在了帳外,元玨將我背入帳中,放在了床榻上。
果然,我的鞋子就放在床邊,剛才出去的實在太匆忙了。可是這時候,如果我不說些什麼,就實在顯得太尷尬了,我指著帳子上剛剛那個影子映在的地方,「我之前在塌上休息的時候,便有個影子從我帳子前過來過去好幾遍,後來,它的影子就停在了那里,所以我追出去的時候太匆忙,才沒有穿鞋子。」
從前我也不習慣穿鞋子的,只是為了適應人類的方式,不要顯得那麼特別,才穿著鞋子。其實,穿著鞋子也是為了剛好能蓋住腳踝上的那串鈴鐺,即使有人听到了聲音,可是看不到,應該也不會覺得是我身上發出的聲音吧。
「好了。」元玨俯去,將鞋子穿在了我的腳上。「以後不要再忘記穿鞋子了,小心腳被扎到。」
才不會呢,我從前在山里,那麼多石塊什麼的,我也沒有被扎到過啊。只是這話,我沒有說出口,現在說的話,感覺有點怪。
「二公子。」高永在帳外喊了一句。
元玨回過頭,想了想對我說,「你等一下,我出去看看。」他起身,然後沒走出去兩步又停下,著重囑咐了一句,「再听到什麼動靜,不要冒冒失失一個人往外闖了,我就在外面,你叫我一聲就是。」
他說完,一撩帳篷的簾子,出去了。
我嘀咕著他最後囑咐的那句話,「之前也不知道是誰,好幾天不見個人影,現在還怪我不叫他一聲。」
「哦?」沒想到這時,元玨又掀開簾子回來了,分明听到了我那句抱怨,遲疑了一下,卻還是故作平淡,「高永有事要告訴你。」
說著話,元玨便讓高永跟在身後進了帳子。
「霓音姑娘,有個女子尋到大營中,說是要找你。」高永仍不時看向元玨,好像很為難似的。
女子?要找我?
「是什麼人?」我問。
「她說,她叫珈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