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過來了。」從熊烈的大帳中出來,便看到了一直等候在外的元玨,他看起來有些孤單,在這樣稍微有些寒意的夜里,元玨的周身好像浸透在冰水之中一般,讓人因那份單薄而憐惜。我收拾好心情,努力揚起笑意,「為什麼不說一聲呢。」
元玨的目光一直是落在我身上的,他著一件質地略顯單薄的粗布白色常服,一手背于身後,稍微敞開些的領口,露出他肩胛上長長的一道傷疤,那是之前他率兵在寒城抗敵的時候,留下的傷痕。
「你和熊烈談完了?」他問我。
我點了點頭,「談完了。」
「來。」元玨抬起他垂于身側的另一只手,到我面前。
我快走了兩步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元玨面上的寒意之間透出些許暖笑,他拉著我,向回去的路走著,他的手心微涼,許是夜里的涼意使他無=.==可奈何。
「你知道嗎?」。我一邊走,一邊側過頭跟他說,「其實在剛剛,我去找熊烈說起紫菀夫人死前的事的時候,我看到熊烈將紫菀夫人的骨灰暗中掉包,那個白玉壇子就放在他大帳內……」
「是嗎?」。元玨似隨意應了一聲似的,他直視著前面的路,「也許,他並不舍得送紫菀夫人回去吧。」
是啊,我剛看到那白玉壇子的時候,就很驚訝。當我看到熊烈眼中的悲傷時,我震驚了,那濃到化不開的悲傷,幾乎使他完全崩潰。
我側過頭去看著元玨說道,「可我還是告訴他了,我告訴他,紫菀夫人就是梓苑的事實,我也告訴他,梓苑至死心里都有一個放不下的人。」
「也許他並不想知道這一切,可是,他必須知道。」元玨平淡得出奇,好像我跟他說起熊烈的任何事都無法影響他的情緒。
「你們會繼續查下去嗎?」。關于梓苑死也要守住的秘密,我很想知道,會不會有一天真相大白。
「那個人在軍中,怎樣都是個隱患,希望紫菀夫人之死能讓他醒悟些,及時收手,不要辜負紫菀夫人的心意才是。」元玨輕嘆。
也許吧,可是他真的會這樣嗎?「可是,梓苑生前告訴我,那個人是替熊烈做事的,在熊烈和高永之間轉達消息。之前她有見過,那個神秘人去見高永,既然梓苑現在已經不在了,你認為高永會將他的身份說出來的機會有多大?」
「高永不可能會這麼做的。」元玨肯定地說,「如果那個神秘人和高永,都是替熊烈做事的。熊烈也必定知道此人是誰,而他之前之所以同我們追查,我猜想他也許是認為真正的梓苑跟那個人走了也說不定,想要借由查出內鬼的名義找出梓苑。可是他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正是他這樣輕率的行為,害死了梓苑。」
的確,熊烈不知道,紫菀夫人正是梓苑,還記得那一****在這營中高台勸我,要我體諒元玨的心情,恐怕那時,他就已經做好棄卒保車的念頭了。
熊烈應該是打算誠心與元玨合作,他舍掉的卒正是元玨麾下的內鬼,是想證明自己的決心。可是他卻不能舍掉那個神秘人,或許那個人對他來說至關重要,但這所謂的至關重要之中有多少是因為梓苑,我不得而知。可既然當下元玨的人里已經沒有了熊烈的內鬼,熊烈又是真心結盟,倒還是有合作把握的。
「不過,有一點我一直想不通。」我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是指熊烈對紫菀夫人的態度吧。」元玨道出我疑惑所在。
「難道你知道了什麼嗎?」。我看他一副了然自若的樣,便猜他許是知道什麼。「是不是熊烈跟你說了什麼呢?是那時候吧,他讓我去看梓苑,你們聊了什麼?」
沒想到元玨听了我的話,終于轉過頭來,在看了我片刻之後,唇邊牽起寵溺地笑,「他自然不會告訴我這些,無非是我猜測罷了。梓菀即為梓苑胞姐,按常理來說,熊烈再怎樣也不會對她如此刻薄的,而當年真正的梓菀在大婚之前突然病倒,確實有些令人想不通。」
「你該不會是在懷疑梓菀之死有問題吧。」我被元玨的一席話點醒。
元玨也只是看了我一眼,抬手模了模我的頭,笑而不語,沒有再順著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
果然,既然他在懷疑,那此事應是不簡單。
如果梓菀之死當真是熊烈安排的,那麼熊烈自當知道自己做過什麼,大婚之日,沒想到「梓菀」依舊出嫁,使得熊烈開始懷疑,自知心虛,可又覺得不無可能,所以熊烈對于紫菀夫人是這樣的態度,「原來,熊烈一早也在懷疑,紫菀夫人正是梓苑吧。」
那我今夜告知他的事,豈不證實了他這麼多年來的猜測嗎?熊烈對梓菀梓苑姐妹,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態,他是真的愛梓苑嗎?還是只是一直想求證才尋找梓苑?
可無論怎樣,這場「鬧劇」終究還是以悲劇收場了。
「二公子。」喬副將追上前來,俯身見禮,似有話要說,可是他卻看了看我沒有說下去,意在暗示元玨不方便與我知道。
「說吧。」元玨並無意讓我先走,他的手沒有一刻是松開我的。
喬副將為難,卻仍是低著頭回答,「高永自盡了。」
高永自盡了。
在得知了梓苑死後,高永會有這樣的舉動,本來就不怎的讓人覺得驚訝。我僅僅好奇他曾經究竟是怎樣卑微地愛慕著梓菀的,梓菀是否真的沒有一刻是不被他打動的嗎?只是如今,他們都已經死去,這件事再無追查下去的必要了。可惜高永了,他是否因為梓菀才做了熊烈的內鬼,也不得而知了,可是我們已經知道的,是他為了梓菀的妹妹梓苑甘願頂罪赴死。如今在得知梓苑已死之後,他大概是如同完成了使命一般,踏上了黃泉之路。
「將高永的遺體送回高家,告知他們,高永是在沙場戰死,厚葬了吧。」元玨的眉心,微蹙,他只是在停頓了片刻之後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喬副將如猜到他還未說完一般,低著頭沒有動。元玨長嘆,又說,「你親自去辦吧。」
「是。」喬副將應聲,這才躬身退下。
元玨靜默站在原地,目光渾濁不清。
我猜他是想起了寒城的那一戰罷了,曾經生死與共,沒想到終要落得物是人非。
「這里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恐怕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要離開一下。」我打斷他繼續想下去,說出了我前兩日便計劃好的事。
元玨不解地看向我。
「我有些事要做。更何況,你們眼下既然已經結盟,內鬼之事已了,接下來不就是要大舉進攻了嗎,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若在軍中,只怕會影響你。」我見他有些失落,笑說,「不如待你大軍凱旋,我在城上等你可好?」
元玨松了一口氣似的,也不再打算試圖說服我改變主意。「明天動身嗎?」。
「是。」若不是梓苑的事耽擱了,我恐怕一早就已經離開了。眼下雲初的事更加重要,我必須在元玨得到消息之前,阻止元赫傷害雲初,只是這麼幾天來,我始終想不通,雲初究竟還有什麼要交代給我的。
「那你路上小心點。」元玨不怎放心,囑咐了一句,「無論你在哪里都好,但是不要讓我失去你的消息,走到哪里,都至少帶個消息給我。」
「好。」我答應他,說著,搖了搖腳腕上的鈴鐺。可見他還是一臉愁容,我從身後徑自捏出兩片葉子來,遞到他面前。
元玨雖然接過一片,卻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捏起一片放到唇邊輕抿,氣息隨著葉子的顫動發出悅耳的聲音來,元玨捏著葉子帶著笑意皺著眉,在我幾次暗示他之後,他才勉強將葉子放在唇邊,吹了口氣,卻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笑他的樣子,沒想到元玨再試,試了幾次,他終于學會了,可是吹響葉子發出幾個音來。
大營里的天色還暗著,珈藍站在我帳外,我收拾好從帳內走了出來,沒想到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先開了口,「你倒是說話算話,沒想到你約今日晨曦之前,就真的可以在今日之前將事情都做完。」
「還不走。」我嫌她廢話多,那日珈藍冒失闖入,告知我,我交代她的都安排好了,便是指今日的事。我那時要她在營外備好馬匹,以便我們可以在大家醒來之前離開。
我們就這樣向出營的地方走著。
珈藍忽而開口問,「不去跟他告別嗎?」。
她口中的他,無疑是元玨,我們當下離開卻不去與元玨告別,確實讓人誤以為不妥。我卻不自覺的停下腳步來,本以為昨夜已經說好了,他今天若進我帳子看到我不在,理應明白才是。
可是為什麼我現在卻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不去了。」我說,我不知該如何當面告訴他,我現在要走。若是他追問,我也不保證我會不把雲初的事說出來,既然非走不可,又不能面對他告別,現在這樣只怕是最好的了。「早些處理完,便可以早些回來,便不需要告別了。」
珈藍冷哼了一聲,像是在笑。
可是要邁出大營的每一步,都變得愈發沉重,守在大營門口的侍衛見我異狀也頗為奇怪。
沒關系,處理完便早些回來就是了。我這麼想著,還未伸出腳,便听到從大營內傳來的聲音……侍衛听到,很奇怪地四處張望著。
我靜靜听著那聲音。
「這是什麼?」珈藍覺得奇怪。
我知道,他知道我要走了。昨夜教給他的,沒想到他學的這麼快,他也明白我不去與他告別的用意,怕我擔心才吹響了葉子,我仍回過頭去看,即使看不到他。轉過身來的時候,已經輕松了許多,「走吧。」
我和珈藍乘馬兒飛馳,過了晌午,吃了些東西便又繼續。
狂奔了兩日,終于快到木城了。我實在太累了,便不得已停了下來,牽著馬慢慢走。
「你現在,也太未免太虛弱了吧。」珈藍仍不忘挖苦我。
我沒理會她,只當她仍在記我的仇,前面不遠處有一茶攤,我走了過去,將馬交給攤兒上的小廝,然後在桌子前坐了下來,珈藍癟了癟嘴,隨著我坐下。
在我們前面兩張桌子那里,坐了幾個男的,一張四方桌,其中一人正坐面對茶攤外的小路,四方桌旁各坐一人,其他人並未坐到他對面,而是圍著那人站著。
有人問了,「劉爺,那寒城真的那麼慘嗎?」。
正坐那人搖頭晃腦,捋著長須裝模作樣,听了這話有一會兒,才不緊不慢地回答,「可不是,遍地都是尸首,隨處可見白骨啊。老夫活了這麼久,也未曾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當真是人間煉獄啊。」
此話一出,引得眾人頓時掀起一片議論聲,那人繼續洋洋得意地坐著。
還有人湊到他跟前去,「之前不是說二公子的兵被派到了那里嗎?劉爺可有見到二公子嗎?」。
沒想到他眼眉一挑,很快做出一副惋惜之狀來,「哎……別提了,夷部兵包圍了寒城,大舉進攻,大肆屠虐,那叫一個慘不忍睹啊……想必二公子啊……哎……」
我心里越听越不是滋味,他如此胡言亂語,還有人在周圍附和,實在讓人看不下去了。
可我此時若是起身,恐怕又將泄了元玨的行蹤,一忍再忍。
珈藍坐在一旁,靜靜地觀望著我的反應,又听到那邊繼續裝模作樣地說著,她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朝那些人走了過去。「說得那麼真,你是親眼見過了嗎?」。
「這……」那人被這麼一問,頓時啞口無言。當著剛剛還在听著他夸夸奇談的人們,一時之間下不來台,只能硬撐著,叫囂說,「老朽敢這麼說,自然是親眼見過的。」
「哦?既然你親眼見過夷部兵包圍寒城,並且把二公子怎麼樣了的話,他們不但沒有殺你還把你放出來了不是?」珈藍字字有力,問得他實在死撐不下去。
那人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在眾目睽睽之下拂袖而去。「不可理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