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晟。」元赫抬手,示意他走近一些,他此時對趙晟的稱呼,也並未顯得刻意生疏,直呼其名倒又有幾分親近之意。見趙晟向前走了兩步之後,元赫才看了看我,對他說,「你在宮中快兩個月了吧。」
「回陛下,已有兩個月零九天。」趙晟俯身回道。
元赫點了點頭,「嗯,兩個多月了,早先時候,听聞你與你的母親都是夫人的恩人,孤一直惦念著,想著該如何報答你們對夫人的照顧。」
「回陛下,臣與臣故去的母親並不是為了得到報答才收留昭華夫人的。況且當日,也是昭華夫人救了臣在先,臣不奢望得到照顧,只願夫人平安無虞就足夠了。」趙晟俯身在前,動也不動,這禹宮之內的繁文縟節他倒是適應得很快。
也難怪,畢竟給他安排的師傅是成璟,一個以小心謹慎出了名的前司監大人。
元赫的提議被趙晟一本正經的回絕了,可也並未生氣,而是說,「趙晟,孤听夫人提起過,襄城暴亂,你們母子與夫人失散前,還在拼命保護夫人的安危,孤是誠心想親自謝謝你。」
趙晟听罷許久,才稍稍抬起一點兒頭來,他看了看我,然後向元赫回道,「昭華夫人是弱女子,即使不是臣,換做了當時的任何人,都會出手相救。昭華夫人如今平安,已經使臣故去的老母親可以瞑目了。」
他這話,莫不是想要告訴我,趙大娘生前的最後時刻還在惦念著我嗎。
「趙晟,記得夫人請成大人將你尋入宮的時候,你說你的老母親在半個月之前就病死了,是嗎。」元赫靜默了一會兒,然後詢問他說。
趙晟將頭低得更低。
我以為,元赫就這樣生生揭開了人家的傷口有些過分了,趙晟和他母親的感情,我是的確親眼見過的。我雖閱人不多,可是趙大娘當時對我真的很好很親切,趙晟一個可以對趙大娘無微不至的照料,他當真是孝子。元赫平白又揭開了趙晟的喪母之痛,我倚在他身後,稍稍推了推他。
我以為趙晟是因為元赫的話,想起了他病故的母親,才低下頭難過的。
元赫分明感覺到了我的暗示,可他卻好像不知情一樣,他側過頭看著我說,「昨日凌晨,孤接到密報,來不及調遣其他人了,所以,孤便派遣夫人的弟弟侯將軍帶人前去查探。在城外一處破廟里,誅殺了山匪四人,並救下了一個年約六十的老婦人。」
元赫又平白無故的提起這件毫不相關的事,讓我疑惑不已。可是見他的神色十分自信,我猜想凌晨他派遣侯越出去救下的老人,應該與他今日叫來趙晟有關。
可是,救下的老人?
元赫不會是誤會了,那個被救的老婦人是趙晟應該病故的母親,趙大娘吧。我雖然覺得說,趙晟如此孝順趙大娘,他又怎麼會弄錯了趙大娘是否病故的這件事呢。可元赫的態度,分明就是告訴我,他已經很確定了。
元赫這時候看向了趙晟,「听夫人說過,你對你的母親很好。所以孤以為,那位自稱姓趙的老婦人,口口聲聲在找的兒子阿成,就應該不是趙大人了吧。那孤便安排其他人,送趙姓的老婦人離開木城了。」
趙晟一直低著頭,直到元赫說到,要安排其他人送老婦人離開木城的時候,我見到趙晟在發抖。
元赫沒有再說話。
「陛下……」趙晟看起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低著頭發抖著,說,「陛下所救的,可能……正是臣的母親……」
在場的三個人中,可能是我對這樣的回答感覺更錯愕,我只是覺得有種被欺騙了的感覺,並且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就在趙晟這樣的回答之後,我回過神來,正想要上前去問個一清二楚,元赫忽而在身側拉住了我。
我低頭去看他,他卻示意我等一等。
元赫看著我的時候,雖然極其溫柔,可是當他轉過頭去面對趙晟的時候,那總是我好像並不怎麼了解過的另一面,原來他也可以冷靜睿智。
元赫對趙晟的話,表現出有些不解,仍關切地問道,「趙晟,你不是說你的母親已經……」
趙晟猛地跪在了地上。
「不急,慢慢說。」元赫見趙晟如此反應,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要責怪他欺騙的這件事,反而不忘安慰趙晟,道,「放心,趙姓的老婦人,如今很安全。侯將軍奉命正在保護她。」
侯越去替元赫做事,只不過元赫提到侯越正在保護趙姓老婦人,不免讓我心里有些不太對勁的預感。
這番話對趙晟激起的反應更大,「陛下,臣……臣的母親並非故去,而是遭人綁架。綁架了臣母親的人,以母親的安危威脅于臣,然後將臣送到了宮里,以便成為他的爪牙,替他做事。」
元赫狀似勃然大怒,他一拍書案,怒起道,「是何人?!何人如此膽大妄為,敢在王宮之中興此事宜。」
「成大人。」趙晟道。「臣被成大人找到,帶進王宮里的時候,臣的母親還是好好的。成大人以母親的性命威脅臣,要臣任職司監期間替他做事。」
「成璟?!」元赫雖然看似震驚,可我卻覺得他並不意外,或許他早就知道了。否則他又怎麼會派侯越出去救這麼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老婦人呢。
趙晟低著頭,揚起衣擺跪在了案前,他將成璟是如何找到他,並且怎麼囚禁了趙大娘威脅他的事全盤托出。不僅如此,趙晟還將成璟接下來的計劃告知……
「趙大人,」元赫在听完趙晟將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說清楚之後,他的神色開始變了,慎重,理智,分明是將怒火壓下。「你放心,你們母子對夫人的恩情,孤銘記在心,但凡有機會,一定會報此恩。成璟一事,孤心里自然有數,你雖然受其指使,可也並未做些什麼具體事宜,更何況你是孝子,孤可念你顧及老母親的安危所以不得已而為止,你今日告發成大人之事,孤以為你戴罪立功。你放心,孤斷然不會允許他們傷害夫人分毫,你且回去,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待孤將所有人一網打盡之後,念及你知錯能改挽救大局之事,定會讓你們母子下本生好過。」
「謝陛下。」趙晟道,慢慢爬了起來。「臣知道該怎麼做了,定不負陛下和昭華夫人。」
元赫擺了擺手,趙晟這便退去。
我沒想到,成璟說他找到了趙晟,將趙晟帶進宮來,這背後竟然還隱藏著這樣的事。難怪趙晟當時的反應那樣的奇怪,難怪成璟會主動說讓趙晟住到成府去。
成璟以趙大娘威脅趙晟,許是明白我對于他的信任,所以在我身邊安插了這樣的人。
看來這一場宮變注定了。
……
初一。
「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去嗎?」。臨上車前,我忍不住回過頭問及元赫。
他親自送我們到了城門,卻和我們告別。「此行旅途尚遠,途中要小心些。」囑咐完了我,元赫才又交代侯越,「祭祖以後,夫人便當真與你是姐弟了,這一路上,你一定要照顧好她,萬事不可大意。」
「臣……臣定不負陛下期望,一定會保護好阿姐歸來。」侯越抱拳以示決心。
孩子氣稚女敕的臉上,方顯他坦蕩豪氣。
這幫孩子們,竟都在我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出發了。」我見元赫對侯越點頭,便對元赫說,「你在宮內也要小心。」
元赫側過頭,笑了,他的語氣輕柔了些,說,「好。」
我轉身欲上車,元赫拉了我一下,我回過頭去,他對我說,「小心點兒。」
我點了點頭,回握了握他的手才放開,進到車內。
侯越上馬,一聲長喝,一行人開始浩浩蕩蕩向前走去。元赫站在馬車外,目送著我們離開。
行至出了木城,一直跨著大馬走在隊伍最前的侯越放慢了速度,和我所乘的馬車同行。我透過馬車的紗簾看到他,便索性將紗簾撩起,「怎麼了?」
「姐姐,我怎麼也覺得有些想不通。」侯越的疑惑都寫在腦門兒上了。
「什麼想不通,說來听听。」這車隊行駛得並不快,以這樣的速度到達韶山下,怎麼也要明天晚上了此時正覺得無聊,難得可以打發一下時間。
「平日里,陛下總是對姐姐十分細心,可為何這一次姐姐前往宇文家祭祖認親這樣的大事,陛下卻不同行了呢。」侯越對元赫今日一反常態的言行頗多懷疑。
「也許他還月兌不開身的事,非要留在宮里不可吧。」我心領神會,淡然笑道。
「什麼事會比姐姐現在認親這樣的大事更重要呢?從木城到韶山山下,距離雖算不上遠,可也不近吧。難道陛下就不擔心姐姐途中會不會遇到危險嗎。」侯越自然是清楚元赫絕不會讓我落入危險的,所以他這樣的疑惑並不是不能理解。
「陛下不是交代你,路上要小心照顧我了嗎。」我說,其實此刻,我很清楚,禹宮里不見得比這路上要安全。元赫不得已留下,恐怕是為了那些他必須獨自去面對的事,只不過,他與我分開也未必是想要保護我的安全,我和侯越獨自上路,某些居心叵測的人必定會選在這個時候對我下手,而我們也恰好分開了那些人的部分主力,對元赫而言也是有利的。「侯越,你可安排好了這一路上的一切?」
侯越遲疑,點了下頭。
「我們此行,一定會遇到危險,你要記得,舍小保大。」我暗示他,我們不能在此時將全部的隨行兵力集中在一起,這樣只能防衛,我們的處境太被動太危險了。
侯越想了想,又點了下頭。
走到了將近快要日落的時候,侯越御馬上前攔下了隊伍,看了看天,道,「今天晚上我們在此安營扎寨,休息一晚,明日大早繼續趕路。」
隊伍散開,我們分向周圍停了下來,翠喜上前扶我走下馬車,還與我閑聊,「夫人,累壞了吧。」
「還好。」我的確累了,從早上到現在,除了中午停過一會兒,一直在趕路,坐車的人未必輕巧。
營帳扎好,翠喜扶我進帳以後,從馬車上尋來一個盆子,「夫人,奴婢去打點水給您洗洗。」
我點頭,見她出去。
這里,天說黑就黑,這沒一會兒的功夫,剛才還只是日落,現在已經漆黑一片了。
「姐姐。」侯越在外忙活著指揮好了一切的安排,進了帳子,他四處看了一下,「我們出宮在外,條件一定會比宮里差一點,要委屈姐姐在這里休息一晚了。」
我朝他笑笑,意思是我其實並不怎麼在意。而就在這個時候,帳外突然一陣的響動,侯越和我都沒有很意外,他先我後走出帳子,周圍一片打殺。
「……夫人,夫人!」翠喜頂著盆子回來了,她被眼前的這一切嚇哭了,在人群中難得找到我,就抓著我不放手了。
「你們先走,後面有人接應。」侯越從腰間抽出把刀來,指著一邊對我們說。
我拉上已經癱軟的翠喜,向著侯越指的方向奪命而逃。
跑出去沒多遠,那陣殺戮之聲還在我們身後。趁著回個頭的功夫,旁邊不知從哪里突然殺出一黑衣刺客來,見著我們,揮刀就砍。
我和翠喜慌不擇路地躲著,卻愈發靠近一斷崖處,被逼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方。
翠喜發狠,看了看我,她突然捋起袖子向那黑衣刺客撲去,想要把他推下斷崖。黑衣刺客剛好中招,腳下一歪掉了下去,臨墜落時他拉了翠喜一把,翠喜隨之掉了下去。我反應得快,撲在地上一把拉住了身子已經懸掛在斷崖下的翠喜。
「夫人,夫人救我……」翠喜害怕。
我一怔。
救她……
翠喜知道太多事了,雖然元赫還沒來得及向她證實我是否半夜出去,我能一時打消他的念頭。可如果有一天他再問起來,翠喜始終是我最大的隱患。
「對不起……」我閉了下眼,對她說。
忽而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在翠喜的叫聲中,我看著她墜落下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