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你來了。」元赫這一日亦如往常,早早便上了山,便看到了那個負手利于山頂的人,這十四年來,每一年的這一天,他都會出現在這里,從未有一年間斷過。
熊烈听到聲音,才轉過身來,「來了。」
元赫放下手中的掃帚,走到熊烈身邊,「每一年的這一天,你都會來。我還猜想著你今日會不會例外。」
熊烈坦然一笑,看向他們身後那座廢棄許久的宮殿,經過十四年前的那一場大火,曾經這里的宮殿早已燒成了殘垣斷壁,自從禹宮搬離木城之後,這落香山下廢棄的宮苑便逐漸改建成了一戶一戶的尋常人家,而這山上的宮殿,得以元赫每日精心打掃和修繕,所以保存下來當時的大概樣子。
也幸好,還有這樣一處地方可以借以懷念,否則那女人在這個是世上存活過的痕跡便徹底消失了。
「他還是沒來過吧。」熊烈話中的他,自然是元玨。
「恐怕他還未放下吧。」元赫嘆道,自從十四年前那一戰封印了鳳神之後,元玨離開落香山便再沒有來過,誰知道他心里怎麼想的呢,或許這麼多年他仍然放不下霓音吧。想著,便側過身去看向熊烈,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懷念的方式,元玨不肯想起,熊烈不肯忘記。
熊烈注意到了元赫的目光,沉思片刻,也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那句話里的暗示已經足夠了。「有些事,不說明才是最好的選擇,否則連見一面都尷尬,又何必非要執意捅破呢。留有一些距離,反而可以成全一段友誼。」
元赫自然听懂了,便無多說,看著落香山下紛紛擾擾的塵世,如今木城沒了禹宮,城中盡是百姓。「元玨的確是個適合做國君的人。」
「禹國有他,疆土在這十余年間闊達了將近一半,四海升平,禹國的百姓才真是讓人羨慕。」熊烈這番話說得是發自肺腑的,他的確很佩服元玨的魄力,這也證明了,那時候他並沒有看走眼。「我前段時間過禹國的時候,才听說當初放火的那個女人,是這禹宮里的另一位夫人,還和元玨有著些關系?」
「她是綺陌夫人,你應該也听說過吧,她和後來那位雲太妃也是從你們夷部來的。」元赫提醒了一句。
「綺陌?就是彷扈部落的那個公主?早些年便听人傳過,她私通侍衛,還與自己的侍女關系曖昧。」熊烈也只是听人提起過,論起輩分,綺陌要比他長一輩,等他長大的時候,彷扈部落已經被禹國給除掉了。
「綺陌夫人是我父王的一位夫人,曾和她的侍女雲初聯手,害死了我的母親,而綺陌夫人,也算得上是元玨名義上的娘親。」元赫顯然不願意提起那段如意夫人慘死的過往,不過既然事情已經過去許久,倒是時候該放下了,「在我執政期間,因受人揭發,所以我派人嚴查下去,最後便查到了綺陌夫人和雲初頭上。她們二人的關系有些微妙的詭異。後來更查出雲初才是元玨的生母,而之前的許多年,雲初卻以侍女的身份照顧著綺陌夫人和元玨。我曾經認定,是綺陌夫人在宮中以妖術霍亂,不但害死我母親,更殃及我父王,我便罰她挖去了雙眼永遠留在自己的宮苑里反省。」
「雲初,就是雲太妃。」熊烈這便明白了雲初,綺陌和元玨之間的關系。「那雲初又是如何死的?」
「不知道。」元赫淡然,猜不到他說的這句話究竟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懶得再去追究了。「綺陌夫人在這里放火之後,沒幾天她便在牢中病死。我記得長淵好像和我提起過,他無意間听到霓音和誰在說話,好像是綺陌夫人一早,便因為什麼咒術和霓音的宿命被綁在了一起,若是霓音死去,綺陌夫人自然也活不成。」
「原來是這樣,她動手在這里放火的時候,其實便是做好了打算要一起死的。」熊烈苦笑,雲初的死恐怕和鳳凰有月兌不開的干系,綺陌和雲初之間曖昧,更因雲初的死而瘋癲,她知道是誰害死了雲初,便借著報復鳳凰的機會,殺掉霓音,然後自己也可以得以解月兌了。
「父王!」
一個英氣的少年跑了過來,站在了熊烈身邊,抱著熊烈的腿,看向元赫。
「這便是你的公子?」元赫問了一句,這孩子看起來七八歲大,倒是和熊烈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
「熊彌,還不問候宮師傅好?」熊烈壓低了聲音呵斥,對于幼子他一向要求很嚴苛。
熊彌松了手,正經八百的站在元赫面前,對著這個陌生的宮師傅,他猶豫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世子。」另一個年長一些的少年晚了一些才追過來,他從遠遠的地方就已經看到了熊烈和元赫,加緊了腳步跑到了跟前,畢恭畢敬地俯去,「拜見大王!」
熊彌還在猶豫著,卻見少年不聲不響地抬起眼瞼,悄聲看了熊彌一眼,熊彌好像正是因為這一眼得到了鼓勵,才鼓起了勇氣,對元赫低下了頭,「宮師傅好。」
「晚輩拜見宮師傅。」少年很靈活地便轉過了身。
這股子機靈勁兒,元赫微微蹙眉,他總覺得這個孩子似曾相識,又偏偏一時想不起是何時見過這個孩子。「你是?」
少年抬起頭,看了看熊烈,見熊烈沒有阻攔,才回元赫的話,「晚輩,衛恕。」
「衛恕?!」元赫淡然多年,早已修成了處事不驚的性子,可在听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多少還是有些驚訝的,萬萬沒想到時隔十幾年會在這里見到這個孩子。
「宮師傅是否認得晚輩?」衛恕听元赫的語氣有些驚訝,隱隱覺察出些什麼,才試探著問了一句。
「恕兒,」倒是熊烈開口,面向衛恕向他介紹道,「你的名字,便是這位宮師傅的夫人所起,你和你娘親當年的命,也是那位夫人拼死救下的。你父母與他們之間,頗有淵源。」
衛恕側耳傾听熊烈教誨,待熊烈說完,衛恕正視元赫片刻,忽然撩起外衫的長擺,撲通一聲給元赫跪下了,「衛恕謝宮師傅與夫人的大恩。」
「使不得,快起來。」元赫扶起衛恕,難怪他覺得眼熟,這個孩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與當初的成璟一模一樣。
「衛恕哥,你怎麼不問,那位夫人在哪兒呢?」熊彌好奇父王和宮師傅所說的那位夫人。
衛恕起身後,听見熊彌的這一句話說出之後,兩個大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同程度的黯淡,所以候在熊彌身邊,看似勸導一般,「世子,大人的事我們還是不要過問的好,若是有意,大人自會介紹。」
熊彌听後,倒是好像听懂了一樣點點頭。
熊烈很滿意地看著這個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孩子,看了看元赫的反應,熊烈對衛恕說道,「恕兒,你帶世子在山上隨意轉轉吧,不要走得太遠。」
「是,恕兒知道。」衛恕十分嚴謹,又對元赫說道,「宮師傅,那晚輩便先帶著世子去走走,不妨礙大王和宮師傅說話了。」
元赫輕點了頭。
衛恕拉著熊彌,帶著他向一旁走去。
「這個孩子,很像成璟。」元赫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稍稍有些不安。
「我和成大人倒沒什麼交情,十四年前離開木城返回夷部的時候,途中正好遇到山賊打劫商隊。我也偏巧派了副將上前去查探,拿下了山賊,可惜,商隊里的人大多都被山賊所殺,包括恕兒的母親。」熊烈嘆道,「護著恕兒的老婦人,是恕兒母親的女乃娘。獨他二人還活著,我見著可憐便把他們帶到了渠熊。」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元赫仍是放心不下,可看著那背影,卻覺得始終還是個孩子,縱然他與成璟是名義上父子,可是未免太像了。只是現在,卻實在也不好說什麼,「只不過,你當小心那個孩子。」
熊烈自然不以為意,只當元赫是小題大做了。「彌兒是我的獨子,也是未來將繼承渠熊的世子,我本還擔心他獨自一個人能不能打理好渠熊的一切,不過現在看到恕兒對彌兒的樣子,我也算是放心了。」
……
又兩年後。
「叔父陛下……」元胥忍不住出聲擾了元玨的夢。
「怎麼了?」元玨倚在病榻上,臉色看起來有些慘淡,元胥進門的時候,他便瞧著元胥有些不大對勁,便放下了手中的一對碧玉,等著元胥開口之後,才問道。「叔父不是將理政大權交給了你嗎?若是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你去處理就好,不必過問。」
元胥低著頭,眉頭緊鎖,自打兩年前開始,元玨的身子骨兒便一天不如一天,在這兩年中逐步放權,將朝中理政的大權漸漸交到他這個世子手上,如今看著叔父病重的樣子,元胥實在不好拿捏該不該在這個時候把這件事告訴他。
「說吧。」元玨故意等著,他知道,元胥是個穩重的孩子,如果不是有特別重要的情況,他不會輕易來打擾自己。特別是剛剛看到他低頭思索的樣子,才不免讓元玨懷疑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才讓元胥以為有必須告訴他的理由。
听到元玨的這兩字,元胥終于松了口氣,可還是提著一顆心,小心翼翼地說道,「夷部那邊剛剛稟報上來的消息,說……」
「嗯?」元玨等著他說下去。
元胥留意著元玨的反應,心一橫,「渠熊大王熊烈,殤了。」
元玨忽而倒吸一口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熊烈死了?等了好一會兒才稍稍緩過來一些,發覺元胥還在小心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說吧。」
元胥得到指示,見元玨的情緒還不算有太大的欺負,「渠熊內亂,據消息稱,是渠熊大王熊烈身邊的一個近身臣屬,叫衛恕的率人攻進了大營,逼死了渠熊大王,並將渠熊大王的世子熊彌一並屠殺。衛恕起變,自立為王。」
「衛恕……」元玨回憶著,好像在哪里听過這個名字一樣。
「據說是渠熊大王的養子,年紀不大,十六七歲。」元胥將自己得到的消息一一告訴元玨。
「十六七歲,夠狠。」元玨終是沒想起來到底是在哪里听過這個名字,但最後還是可惜熊烈,「他本也是梟雄,多年未見,沒想到竟然落得這樣的結局。」
熊烈曾一心一統夷部,可是這個心願還未來得及完全實現,夷部還未一統,他竟然死在了自己養子的手中,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能逃過一劫。
元胥還低著頭,沒說話,卻也沒有要退出去的意思。
元玨心里生疑,「還有什麼事嗎?」。
「這個消息……」元胥不太敢直言,卻又不得不說,「這個消息,是衛恕讓人送來的。」
元玨繼而一怔,不過也很快就明白了元胥的意思,「消息是衛恕送來的?也就是說,在衛恕殺了他的養父與世子之後,主動讓人送來消息給你,恐怕意在是向你示和吧。」
「是。」元胥所以為難,正是因為此事,「胥兒知道叔父陛下和渠熊大王之間的關系,所以不敢冒然做出決定,衛恕上書,表明意在同我禹國友好,更說明了他繼承渠熊之後對我禹國的種種好處,胥兒只是見他說的的確有些道理,衛恕年紀輕輕便如此心狠手辣,恐怕將來的成就不會在渠熊大王之下,所以胥兒便想來問問叔父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胥兒,」元玨在手中暗暗撫模著那對碧玉,「你既然自己有了主意,便這麼做就好了。不論渠熊誰人是王,可但凡于我禹國有利,便可以考慮。你將來要繼承的這個位置,固然要顧念朋友之義,可是首先要將禹國的利益擺在第一位。你既然已經知道了衛恕是什麼樣的人,叔父相信你自然可以處理好和他之間的關系。我雖然懷念故友,可那只是我的事,你明白了嗎?」。
元胥听罷,點了點頭,「胥兒明白了。」
同年冬,元玨逝,禹國世子元胥繼禹君之位,秉承元玨遺願,將其葬于韶山,所陪葬物品,僅一條帶著鈴鐺的鏈子而已。昭華碧玉世代相傳,為禹國至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