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結婚之後,樊孝欽頭一次不在凌芊芊身邊過夜。
樊家的客廳里一片沉寂,彌散著尼古丁的刺鼻氣息,夜幕籠罩著這座大宅,月光躲在濃雲之後,微弱的光芒驅散不了深夜的恐怖。
樊孝欽眉頭緊鎖,看著兩個弟弟,煙頭的星火一明一滅。
「你們都說說,這件事情該怎麼辦?」他沉郁的聲音響起,兩個弟弟互相望望,唯一能做的只有保持沉默。
「我讓你們說話!」樊孝欽漸漸失去耐心,「都怎麼回事?連個主意也拿不出來嗎?這麼多年的書你們都白念了?」
「大……大哥……」樊旺欽推了推眼鏡,「你先不要著急,再怎麼說……這件事情也只是猜測……畢竟老爸已經失蹤十幾年了,他現在是死是活我們都不知道!」
「是啊大哥……」樊利欽也在一旁幫腔,「我覺得二哥*說的有道理,先不提老爸現在到底在哪,就說敏敏……你不知道,她那個人膽子小,什麼事情都說的很可怕,她的話都是很夸張的!你別光听她說,說不定……那天只是個過路人走在後面,她就覺得是有人跟蹤呢?」
樊孝欽閉緊眼楮,眉頭緊鎖,輕輕揉了揉眉心的位置。
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十幾年前父親也杳無音訊,他也只在父親失蹤那幾天有過這種感覺……無助,驚慌,心像是被懸在半空,永遠都落不到地上。
這種熟悉的感覺,隔了十幾年,竟然又回來了。
他睜開眼,耳邊依然回響著凌敏敏的話︰「二姐……我真的看到有人在小巷子里跟蹤你!」
他又想起凌芊芊曾經半開玩笑的對他說過︰「阿孝,這幾天我在街上走,總能感覺到背後有雙眼楮在盯著我……你老實交代,是不是你派人盯我梢?」
他當時還嬉皮笑臉的說她是不是在外面跟別的男人約會,心虛了。
現在想來……他竟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汗毛似乎都倒豎。
他又試探著問道︰「老爸……真的沒有一點消息?」
兩個弟弟聳聳肩,「老大,這麼多年……咱們兄弟有過什麼秘密?如果老爸真回來了,這麼大的事我們怎麼可能不告訴你呢?」
「老大,如果老爸回來,他也是不可能留在這里的……」三弟繼續講道,「他打死過人,當初是畏罪潛逃,根據咱們這邊的法律,犯了人命案一輩子都生效……只要有人看到他舉報他,他肯定要被判刑!」
樊孝欽心里亂的很,身側的手不禁握成拳。
他的腦子里不停的盤旋著這一幕︰凌芊芊見到樊肅,瞬間便情緒失控……沒過多久警察找上門來,帶走殺人犯,之後便是繁瑣無盡頭的庭審,最後法官的錘子一敲……樊肅死刑。
他幾乎能看到樊肅那張絕望而扭曲的臉,在行刑之前哭的像個迷路的孩子。
「不行!不行!」樊孝欽突然叫起來,兩個弟弟向他投去詫異的目光。他們極少看到一向沉穩冷靜的大哥,竟也有這麼激動的時刻。
「大哥,什麼不行啊?」
「不能讓老爸坐牢!」樊孝欽臉色漸漸陰沉,「如果他真的回來,我們理應孝敬他讓他頤養天年,怎麼能讓他坐牢?」
樊旺欽撇撇嘴,「我們也是這麼想啊……可這件事,你最好還是跟大嫂商量一下。」
……
樊孝欽這些天無心處理公司的事,最經常的動作,便是站在書房落地窗前不停的吸煙。
仿佛只有濃烈的煙草味道才能讓他緊張的神經暫時舒緩。
除了抽煙,他還在不停的打電話,手機通訊錄里那些有點權勢地位的人統統被他請出來喝茶。他想,若是樊肅一旦出現,這些人好歹也可以看在他的面子上,保住他老爸的性命。
他還花了大價錢找私家偵探四處探听樊肅的行蹤,可由于能提供的資料是在太少,私家偵探花了很大功夫,還是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消息。
他的心變得一天比一天浮躁,尤其是晚上面對凌芊芊時,他想要她的時候,卻總是能看見一個黑影橫在他們兩人中間,他便失去了所有熱情。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得了神經衰弱,他總能听見樊肅的腳步聲,像十幾年前,他住在原來那間簡陋的廉租屋時,每當傍晚樊肅回家,都會把門口的木版踩的吱吱響。
他像是已經行走在崩潰邊緣,晚上做夢,總能夢到自己站在懸崖邊,一腳踩空掉進無邊的黑暗,凌芊芊站在一旁冷臉看他,他想抓住她的手,她卻回頭,永遠離開了她的視線。
每次噩夢中驚醒,他都要把臉深深埋在她的胸前,緊緊抱住她。這才是他最不舍的、最真實的幸福。
「喂,阿孝!」凌芊芊大咧咧的推門進來,一眼看到他在窗邊,捧著電話,眼神躲躲閃閃。
他正在跟私家偵探通話,那邊像是已經探出樊肅的行跡。
而凌芊芊突然進門,他的心頭一顫,手也發抖,電話一下子掉在腳邊。
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去,眼眸中透出從未有過的凌厲。至少,是從未對她有過。
「你……你來干什麼?」他聲音低沉,像是地獄走出的幽冥,凌芊芊開始不由自主的害怕。
「你怎麼了,阿孝?」她怯怯的站在門口,不敢再往里踏進一步。「我是來叫你下樓吃甜品……我剛剛做了一種甜品,味道還不錯,你嘗嘗……」
「不用了。」他冷冷的拒絕,疑惑的目光像冰雹一樣打在她身上。他在擔心剛剛的電話是不是被她听了去。
若是被她听到該怎麼辦?
樊孝欽的心跳又開始不由自主的加快,他知道「樊肅」這兩個字是她的禁區。
可看她的樣子,笑容自然,眼神無辜,不像是听到他說的話……
「你出去。」他背過身去,竭力避開她澄澈的雙眸。仿佛那個時候,只有逃避才能掩蓋他心里的恐懼。
「阿孝……」
「我說讓你出去,你听不見嗎?」。
凌芊芊被他吼的渾身一震,怔怔站在原地。
心中的委屈一涌而上堵在鼻尖,委屈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樊孝欽,他什麼時候用這種口氣跟她說過話?
她的牙齒咬上豐盈柔美的紅唇,倔強的擦掉眼淚,恨恨看著他。
緊接著一轉身,她跑的沒影沒蹤。
樊孝欽甚至連她的背影都沒看到。他沖出房間想喊她的名字,可是這丫頭跑的飛快……他的心突然懸起來,這個情景,跟他夢里的情景出奇的吻合。
夢里的她,也是這樣給他一個抓不到的背影,還有一雙冷若冰霜的眼眸。
……
凌芊芊不知不覺又跑到了那條黑漆漆的小巷子,好在今天月光不錯,即使沒有路燈,她也不會被石子絆了腳。
更深露重時分,她能嗅到空氣里那股潮濕的氣味,像她需要曬曬太陽的心。她找了個地方坐下,雙手環抱著自己……她覺得一陣寒涼,從心底擴散開。
樊孝欽從沒那樣對她說過話,即使在他大男子主義最嚴重的時候,對她也是溫柔以待,百依百順。
可他剛才的態度……竟像對一個仇人似的防備!
她抹抹眼淚,心里不禁一陣委屈……好心好意做了宵夜讓他吃,他不吃就算了,還敢沖他吼……那通電話究竟藏著什麼秘密?電話那頭是他勾搭的小三嗎?
凌芊芊突然一個激靈,哭的更傷心,邊哭邊用小手敲打著地面……樊孝欽,你真沒良心!才結婚多久你就原形畢露,現在就開始在外面找小三?
她越想越悲憤,似乎這變成了真的……小手握拳在地上一敲,猛的站起身,沖著夜空大喊,「樊孝欽——王八蛋——去死——」
「喂,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啊?」
黑影里突然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凌芊芊嚇得尖叫一聲,身子靠著牆,雙腿軟的幾乎站不穩。
她抑制住砰砰跳的心髒,大著膽子朝黑影里望過去……那個腳步聲又出現了,沉重的聲音像大石塊一下一下砸在她心口。
那個腳步聲很熟悉,很像前些日子跟蹤她到這個小巷的腳步聲。那個男人的聲音,她也似乎在哪里听過,回憶閘門突然被打開,里面那些塵封的過去都像潘多拉魔盒里跳出的魔靈,圍在她身邊面目猙獰的看著她。
那人漸漸走近,接著月光她勉強能看清,那人的身形高大,眉眼之間總是透著一股戾氣,神態跟她的丈夫很像。
只是那人年紀稍微大一些,他漸漸靠近她,眼神中帶著對她的不滿,卻也有幾分對晚輩的包容。
那是……
她的眼楮越瞪越圓,嘴巴越長越大,她想大聲喊,可是喉嚨像是被誰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這孩子,怎麼結婚這麼久了,還學不會做人家老婆呢?阿孝是你老公,你剛才在說什麼啊?咒她去死?唉……從小沒有父母管教的小孩,真是差勁……也真是可憐!」
凌芊芊像是被人抽筋去骨,整個身軀像一團軟綿綿的棉絮,貼著牆壁慢慢的往下滑。
她的淚肆無忌憚的在臉上奔涌,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父親將她扛在肩頭,他們一起在院子里數星星,捉螢火蟲。
可是一切的美好……都被眼前這個人幾拳便粉碎了!
樊肅呵呵笑著,年過五十身材卻依然健碩。他一把抓住她手腕,凌芊芊只覺得手上一陣錐心的疼痛。
「走,芊芊!找個地方,叔叔請你吃宵夜……順便咱們好好談一談!ok?」
她想掙月兌,她不停的捶打他,可這人竟像個怪物,無論她用多大的力氣都無法傷他分毫。他的胳膊像是千年老樹,手指就是那被施了魔咒的枝蔓,死死纏住她。
她突然很想樊孝欽……她突然很想他在她身邊,輕撫她的發告訴她,這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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