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三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才六月初京城里的天氣就熱得不行。
嬪妃們每日例行的請安結束後,裴皇後回到內室歪在了美人榻上。
太醫們囑咐過她的身體不適合用冰,所以再熱的天兒也只能喚兩名小宮女在一旁打著扇子。
陣陣微風拂過,卻怎麼也緩解不了她內心的煩躁之氣。
「娘娘,鄭嬤嬤帶人來了。」屋外傳來了掌事宮女尺素的聲音。
裴皇後微闔的雙目瞬間睜開,輕輕一抬手,兩名小宮女識趣地退了出去。
「進來吧。」聲音柔和中帶著一絲凜然。
很快鄭嬤嬤就帶著一名宦官打扮的人躬身走了進來。
「娘娘,老奴把阿毛帶來了。」鄭嬤嬤行了禮站到了裴皇後身側。
宦官打扮的男子跪下道︰「奴才鄭阿毛見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裴皇後並不叫他平身,而是坐直身子仔細打量了半晌後才道︰「鄭阿毛,看來這十幾年你過得真是不錯。」
為了扮做宦官混進宮里,鄭阿毛今日一大早把留了好幾年的胡須也剃了,整個人顯得又肥又白,同十幾年前那個干瘦的小混混簡直判若兩人。
他在生意場上混了十幾年,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依舊被這樣的氣氛弄得十分緊張,一滴豆大的汗水順著鬢角流了下來。
他十分惶恐道︰「托娘娘的洪福,奴才日子還過得去。」
裴皇後道︰「從鄭嬤嬤給你寫信那日算起,時間已經過去了足足兩個月,你給本宮解釋一下,為何直到現在才進京?」
鄭阿毛整個人匍匐在地上道︰「奴才四月間去福建泉州談生意,並不在嘉興府,直到五月中旬才見到姑母寫給奴才的信,之後便加快行程趕往京城,並不敢耽誤半刻,請娘娘明察,望娘娘寬宥。」
裴皇後道︰「起來回話。」
鄭阿毛重重磕了一個頭才站起身來,只是依舊不敢抬頭。
裴皇後看了看自己剛修剪過的指甲,冷幽幽道︰「因為對你們全家人的信任,本宮一直沒有追問過那件事情的結果,如今十三年過去了,你老實交待,那人是死是活?」
鄭阿毛道︰「那人的生死都是娘娘一句話,當年既是娘娘要她活,她當然必須得活著。」
裴皇後眼眸中閃過一絲亮光︰「那她人呢?」
鄭阿毛恭敬道︰「照娘娘的吩咐,當初奴才把她帶到了江南,托人養到兩歲之後便送進了揚州春意閣,正是因為這樣奴才選擇留在江南以便就近監視。」
「春意閣?」裴皇後興趣更濃了。
鄭阿毛依舊不敢抬頭,十分耐心地解釋道︰「春意閣是近二十年來揚州最出名的青樓,每年的花魁均出自那里。」
裴皇後幾乎是神采飛揚了,聲音也明亮起來︰「那她如今容貌如何……嗯……清白還在麼?」
她本想問接客了沒有,又覺得說那樣的話有失身份,只好換了個說法。
「回娘娘,那女孩子有傾城之姿,只是十三歲年紀還太小,青樓最是講究奇貨可居,不會這麼早就讓她出來接客。」鄭阿毛的聲音非常平靜,全然听不出之前的惶恐。
裴皇後對自己的眼光向來十分自信,此刻的鄭阿毛看起來沒有半分說謊的跡象。
她沉吟片刻後笑道︰「既如此,你再辛苦一趟,把她帶進京城里來讓我看看,絕代風華傾城之花留在揚州委屈了,應該讓她在帝都綻放。」
不是她不相信鄭阿毛,只是有些事情得自己親自落實才能徹底放心。
何況……那樣的盛況她真不想錯過,否則當年冒的那一番風險還有什麼意義。
鄭阿毛被她笑得有些毛骨悚然,忙回道︰「替娘娘辦事怎敢言苦,奴才告退。」
裴皇後轉頭對鄭嬤嬤道︰「嬤嬤,替本宮送阿毛出宮,把前兒得的那幾副頭面賞給阿毛的媳婦。」
鄭嬤嬤和鄭阿毛再次跪下拜謝裴皇後的恩典,姑佷倆相攜而去。
兩刻鐘後,兩人出了宮門坐上了鄭阿毛的馬車。
鄭阿毛像是筋骨被抽掉一般,整個人軟倒在小榻上。
「阿毛,你在撒謊。」鄭嬤嬤湊到他耳畔,聲音比方才裴皇後的還要冰冷。
鄭阿毛嘴角微扯,連眼皮都懶得動一下︰「姑母太看得起佷兒了,我膽子小,怎敢欺哄皇後娘娘。」
鄭嬤嬤被他這副嘴臉氣壞了,一把揪住鄭阿毛的衣領道︰「你從小一說謊右邊肩膀就會往下耷拉,皇後娘娘看不出來,卻休想騙過老娘!」
鄭阿毛終于睜開了眼楮,冷笑道︰「那又如何?有本事你去皇後娘娘那里揭發我啊,我死了你又能得什麼好處?一筆寫不出兩個鄭字,咱們倆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更何況,你可別忘了這十幾年來你們一家人花了我多少銀子!」
鄭嬤嬤急眼了,對著鄭阿毛的臉就是一個大耳刮子︰「你這個小白眼兒狼,老娘什麼時候說過要揭發你了?我只是想問問當初到底怎麼回事兒!」
鄭阿毛輕輕撫了撫發紅的面皮,嘲諷道︰「有什麼好問的,我方才不是說了麼,那人就在揚州春意閣,下個月我一準兒讓您見到她。」
鄭嬤嬤道︰「你的意思是……」
鄭阿毛再次閉上了眼楮︰「我說她是她就是,不是也是,我說她不是她就不是,是也不是。這事兒本就見不得光,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又能拿我怎麼樣?就算是她要弄死我也要考慮一下會不會髒了自己的手。」
鄭嬤嬤咬了咬牙︰「你小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皇後娘娘是我女乃大的,她可不是尋常那些心軟仁善的婦人。」
鄭阿毛已經快睡著了,嘟囔道︰「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就算是尋常的婦人我也從來不敢小看……您老大可放心,這件事情我必然做得十分穩妥,讓裴廷瑜挑不出半絲毛病,您還是回去陪著她好好享福吧。」
听他毫不顧忌地直呼皇後娘娘的名諱,鄭嬤嬤更是頭痛不已。
可那又如何?
正如鄭阿毛方才說的,他們早已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就算是知道他撒謊騙皇後娘娘,她又能怎麼辦?
她用更低的聲音湊到他耳畔追問道︰「你把當年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和我講講。」
鄭阿毛卻像是睡熟了一般,根本不樂意搭理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