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雅年仰起下顎,勇敢地迎視他的怒火。
男人真的很奇怪,自己不喜歡的,卻不允許別人喜歡?男人可以和別的女人曖昧地共進午餐,甚至在同一間房里獨處,卻不允許自己的老婆和別的男人坐在同一張長椅上?
崔可上前一步。「韓先生,你話說得太重了!我是喜歡雅年、想要追求雅年沒錯,但她並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韓靖堯一身的寒氣,居高臨下地冷視著眼前的男人。「我有跟你說話嗎?」
從第一次見到崔可時,他就知道他是一根刺,但他沒預料到這根刺可以將他刺得那麼痛,痛得幾乎讓他失去理智!
他瞅著自己的老婆,眼里燃著怒火。明明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踫觸到對方,卻彷佛有一道無形的溝壑橫亙在他們之間。
乖乖的真有這麼難嗎?
她只要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笑著迎接他上下班、笑著陪他吃飯,這樣會很難嗎?
身為她的丈夫,他給了她所有女人羨慕的一切,難道這樣還不夠?
男人面無表情地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女人精巧的下顎。「就是因為他,所以你才急著跟我離婚是嗎?」
這是一個超級離譜的假設,在全世界都知道她深愛著他時,他以為她還能愛上別人?
余雅年沒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就算她的心揪痛到快痛死了,也要清清楚楚看著他還能有多殘忍。
不過男人是可以很殘忍的,尤其是怒火沖天、感受到被背叛的男人,會完全失去理智,只剩下「全面攻擊」四個大字——
「不說話?你就明白承認你也喜歡他,承認你好不容易找到肯愛你的人,反正我也不會喜歡你,有這樣的男人出現,你當然得好好把握。你只要明說就好,不必做那麼多的小動作,離家出走?生病住院?讓長輩到我家說三道四?通通沒必要。」
男人說著殘忍的話語,用指月復模著妻子顫抖蒼白的嘴唇,雖然動作很溫柔,眼底卻是不帶感情的冰冷……
「事情很簡單,你只要明白告訴我,你要去追尋真愛,你選擇了別的男人,我就會放你走。畢竟在我眼里,你擁有的只是一個妻子的身分,又沒上我的心,不是嗎?」
又沒上我的心,不是嗎?
余雅年對自己承諾過,不再為眼前的男人流下任何一滴眼淚。
她雙手緊緊握拳,全身顫抖不已,巨大的悲傷在心底翻滾著,她抿著唇、紅著眼眶,蒼白的小臉已毫無血色。
「韓靖堯!」崔可不敢相信為什麼有人可以這樣絕情、殘忍?
韓靖堯直視著準備替妻子出頭的「下任情人」,臉上雖然沒有一絲表情,眼神更是深不見底,但全身散發的怒火和戾氣卻讓人不寒而栗。
「你想替『你的』雅年出頭?」
話語里的嘲諷意味是那樣不屑,他不確定只要萬人迷再往前跨一步,他會不會賞他幾拳?
空氣中的戰火一觸即發。
「夠了。」余雅年深呼吸,撥開他的箝制,往後退了一步。「韓先生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韓靖堯冷笑。「余小姐認為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
余雅年抿著嘴,笑出聲。「是沒有。」
韓靖堯眯著眼,看著他的妻子準備離開,嘲諷地開口。「乖乖的有這麼難嗎?」
余雅年停下腳步,仰頭,泛紅的雙眼已經有些模糊……
「是不難。但面對一個不愛我的男人,很難。」
在丈夫明白表示沒將她放在心上後,哪怕這是早就料到的事,還是狠狠地擊垮了她,她曾經明亮的雙眼彷佛蒙上一層塵埃,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一片黯淡的死灰。
她的痛已經無法用文字去形容了,韓靖堯的每個字、每句話都像一把利習,一刀又一刀地砍在她心上,讓她痛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她淡淡地又問了一次。
韓靖堯沒說話,只是深深地、帶著怒火地審視著她,最後僅留下冰冷和不屑,轉身離開。
余雅年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是那樣的緊繃而憤怒,她閉上眼,將喉間的哭意一口一口全部咽下。
因雙方談不攏,離婚的事持續僵持著,毫無進展。
余家破釜沉舟想結束,韓家打死都不想結束。
當事者的女方想要結束,過自己簡單的新生活。
而當事者的男方在等著他的妻子明明白白告訴他,她要離婚是因為選擇了其它男人,才同意結束。
余雅年當然不會接受這莫須有的指控,她和她的家人不需要去承受這種罪名,所以余家人生氣了,就算這三年的婚姻沒有愛情,也有感情,沒必要這樣為難人。
韓母也覺得自己的兒子瘋了,誰都看得出來雅年喜歡的人是靖堯,雅年想要離婚,是因為對他心灰意冷,不想再等待,兒子這是在吃哪門子的醋?
因為雙方都沒交集,所以離婚的事一直擱著。
余雅年出院後,搬回景美的娘家;韓靖堯則繼續住在信義路的家。
夫妻倆算是正式分居。
余雅年將所有的課程正式結束,開始認真著手找工作。失去了韓家少夫人的光環,她必須自己養活自己,不能依賴父母和大哥。
韓靖堯一手主導的永續村開發案正如火如荼進行著,他將所有精力全放在工作上,而面對不用休息的工作機器,永利地產各部門的高階主管和貼身助理、秘書都被「當」得很慘,而且愈貼身的愈慘……
這一天下午,韓靖堯來到位于敦化南路林蔭大道上的「仕誠會計師事務所」,這棟辦公大樓同時也是永利地產的租賃產業之一。
老板蔡仕誠是韓靖堯在美國康乃爾大學讀書時的同校同學,雖然是不同的科系,但同為兄弟會,關系自然不同。蔡仕誠原本是在美國工作,這次從美國回來台北發展,老同學當然必須大力相挺,以最優惠的租金將兩層樓出租給他。
蔡仕誠招呼著老同學進入辦公室參觀,因為是新成立的公司,辦公室才剛裝潢完畢,還聞得到嶄新的氣息。
蔡仕誠大力贊美。「你這地點好,窗戶外的敦化南路特別漂亮!」
韓靖堯拍拍好友的肩膀。「喜歡就好,我等著看你鴻圖大展!」
蔡仕誠大笑。「哪兒的話?我還要靠老同學多多牽線,幫忙介紹一些人脈才行呢!」
「當然沒問題。」
兩人一句一句聊著,遠遠地就看到大會議室外頭坐了一排等待面試的應征人員。
一張清秀白皙的小臉,讓韓靖堯停下了腳步。
是她。
及肩的頭發似乎有修剪過,比之前略短,劉海斜斜地塞在耳後。她臉上化著淡雅的妝,白色的襯衫、及膝的一字裙顯得中規中矩,在她周圍那些有工作經驗的人旁邊,更襯得出她的生澀和緊張。
「有熟人嗎?是誰?不用面試了,直接來上班就可以啦!」蔡仕誠看著老同學的表情,打趣道。
韓靖堯用下巴指了指會議室。「在應征什麼職務?」
「哦,事務所的記帳人員。」
韓靖堯皺起眉,他依稀記得她是國立大學會計系畢業的,嫁給他時才剛畢業沒幾年,當外商公司的財務助理也不滿兩年,工作經歷可謂乏善可陳。
蔡仕誠只在韓靖堯婚宴當天見過新娘一次,每年在美國或台灣舉辦的兄弟會團聚也不見他帶家屬參加,自然對余雅年沒什麼太深刻的印象。
「哇,看我幾年沒回來了,台灣的女孩子都這麼漂亮嗎?你看坐在中間穿白襯衫的那個,典雅又有氣質,看起來多文靜、多溫柔啊,光看著都覺得舒服,不像是來應征的,倒像是哪家豪門的千金小姐。我來看看我缺不缺助理,擺在身邊天天看也賞心悅目!」
韓靖堯整個人炸起來,臉都黑了,整排來應征的人就只有她穿白襯衫!
他一掌用力打在好友背上。「夠了,你是來台北開創事業,還是來交女朋友的?如果只想留戀花叢,我會立即將租金調回原價,甚至加倍!」
蔡仕誠打著哈哈。「哎唷、哎唷,干麼這麼認真啦,我開個小玩笑也不行哦∼∼」
當然不行。
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因為她被韓家長輩寵得無法無天,才會一身的嬌氣!
他不懂,她為什麼需要出來找工作?難不成崔可不能給她舒適安定的生活?
他眯起眼,心口莫名地揪痛著。他當然會生氣,好好的韓家少夫人不當,出來找工作會比較順心?對,他是生氣,心口的揪痛和在不在乎無關!
這邊的騷動引起面試者的注意,當然也包括了余雅年——
是他。
一身合身的西裝,一樣的高大自信和帥氣,臉上的陰鵝和冰冷也依舊。
那樣的人,優秀得像是和她身處在不同的世界。
她低下頭,抿緊唇,台北太小了,連面試都會遇到不想看見的人,不管他和這家公司有什麼關系,她都有股想離開這里的沖動。
「下一位,余雅年。」面試官重復唱她的名。「余雅年在嗎?」
她回過神,趕緊舉手,慌慌張張地拿起皮包起身,在某人灼熱的注視下,雙腿微顫地走進會議室。
蔡仕誠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呃,老同學……我說……怎麼我印象中,這名字和尊夫人同名同姓啊?而且還愈看愈相像……」
韓靖堯沒說話,瞪著大會議室的門板,眼楮像要著火一樣。
不用說了,那位準是他老婆了。
蔡仕誠冷汗直直冒,因為是老同學,所以他很清楚這家伙有多小氣,剛剛他居然還拿他老婆開玩笑?啊,這下慘了,可千萬別漲租金才好……
除此之外,先不管韓家的媳婦為何要出門找工作,他該煩惱的是,究竟要錄取還是不錄取啊?
台北就是這麼小,在A地遇著,也有可能在B地遇到,要知道莫非定律是很可怕的,愈不想見到的人,可能轉個彎就遇到了。
又一天,天空下著滂沱大雨。
余雅年剛復試結束,站在百貨公司門庭前躲雨。
她的工作經歷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文職工作,所以她決定換個職業試試,她想到自己對廚具有興趣,便將主意放到百貨公司的專櫃銷售人員上頭。上個禮拜在總公司的初試已經過關,復試是在櫃上模擬銷售情況,結果還未知曉。
不過她不是很有把握……她仰天看著大雨,表情無奈。
呼,雨好大,連出租車都叫不到。
「Jing,我們在這里等就好,司機會把車開過來。」
熟悉的嗓音讓余雅年下意識地回頭,意外撞上他那雙冷鷙深邃的黑眼。
韓靖堯。
葉琳在他身旁,一手拿著名牌服飾的購物袋,另一手則輕勾著他的手臂,臉上露出甜美的笑意。
美麗的葉琳、帥氣的韓靖堯,他們就像一幅畫一樣,好看極了。
余雅年將視線收回,挺直背脊,緊緊抱住手中的資料袋。不用回頭,她就能感覺得出自己被他深深注視著。
大雨嘩啦啦地下著,濺濕了躲雨的她。
該怎麼辦才好?
「Jing,雨太大了,我們進去等吧。」
她站立難安,葉琳每句嬌柔的話語都快要讓她崩潰。
她身後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他們一起生活了三年,只不過他身旁的位置,不再是她的。
這時,一位好心的阿姨走向她。「哎唷,小姐啊,雨下這麼大,你站進來一點啦,你在等出租車嗎?我的傘很大,我們一起擠,千萬別淋到雨……」
余雅年此刻只想逃離這里。
「謝謝阿姨,我有急事,先離開了。」
她不顧一切地跑進滂沱大雨之中——
不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