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色如墨,星月無光。
夜風仍帶著白日的燥熱,無法帶給人清涼舒爽之感。
小米見小姐在窗前站了許久,走上前提醒道︰「小姐,天色已晚,咱們明天還要出城,早點歇了吧。」
葉秋萍沒有回頭,只是幽幽的道︰「你先睡吧,我再站一會兒。」
小米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小姐,你也別想太多了,那江氏就是只瘋狗,她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葉秋萍聲音帶了絲笑意。
小米暗嘆口氣。「那我先睡了。」
「睡吧。」
葉秋萍輕輕吐出一口氣,將頭靠在窗欞上,看著黑漆漆的天空,滿心淒涼。
從她住進葉府開始就風波不斷。
先前街上的傳言不過是葉秋蓉與林修互生傾慕,加上葉大小姐始終不曾出現履行婚約,林家為了子嗣,這才轉訂了葉二小姐。
此事雖說多少有些丟顏面,但尚算不得太喪德敗行,實際情理上也說得過去,大家也不過就說一陣,隨著時間過去,事情也就平息了。
但此後林、葉兩家退婚,江文華與葉秋蓉訂下婚約,葉秋蓉與林修之前有首尾之事再次傳得沸沸揚揚。
富貴人家的私底之事總會千方百計遮掩過去,怎麼就這麼輕易被宣揚開來?更何況是這種男女私密之事?
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失控,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借著葉家之事攪動時局。
等到葉秋蓉被診出喜脈,情況丕變,猶如冷水鍋中下熱油。
林修半夜被人打傷,據傳不能再人道,因此林家找上江家討孩子,江家哪可能便宜林家,當即一碗涼藥灌了葉秋蓉…
一出接著一出,一事連著一事,看似順理成章,實則設計精妙,設局者將每個人都算到了,甚至可以說是算準了。
此等心計,委實令人心驚。
京城是聰明人才能待的地方,笨一點兒的人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葉秋萍無聲地自嘲一笑,她想這麼多干什麼,無論什麼都好,與她又有什麼干系?
江氏就算抹黑了她的人品,那又如何?她根本不屬于這兒,這里沒有她的家,更非故鄉,對這個地方而言,她只是個過客,過客很快便會被人遺忘,況且江氏的算計也沒有成功。
幸好明天她就要離開這座危險的京城了,想到這里,她不自覺吁了口長氣,微微地笑了。
輕輕掩上窗欞,留下一條縫,好讓房里不至于太窒悶,葉秋萍解開了發髻,吹熄蠟燭,掀開床帷上床歇息。
在葉秋萍所住的客棧房間燭火熄滅之後,黑漆的街角轉出兩人。
一人朝窗扇輕笑了一聲,道︰「她倒是終于肯去睡了。」她又是因何無法入眠呢?
听那帶著邪氣和調笑的嗓音,正是玉子明。
另一個沉默不語的就是如同他影子一般的顧墨。
「咱們也回吧。」
顧墨安靜跟上。
寂靜無人的漆黑街道上,漸漸沒了兩人的身影,仿佛剛剛他們的出現,不過是一時的幻影。
玉子明回到華麗卻始終讓他覺得空乏的天官府,腳步不停,徑直進了臥房,只覺一室的冷寂,即使是酷暑時節,仍從骨頭縫往外滲著冷意。
這樣的感覺,如同昔年他稚子之齡,于月光下站在那滿是尸體的庭院之中一樣的冷入骨髓。
一夕之間家破人亡,說是悍匪劫財殺人,實際是官匪勾結鏟除異己。
他自此流落民間,後被人收養,但心底的仇與恨卻一直積壓著,無法忘卻。
養父母去世後,他繼承了萬貫家財,早早當門立戶,以一己之力將那些覬覦家財的親戚收拾掉。
此後,他在這世上便只身飄泊,即便在官場上能夠呼風喚雨又如何?他總覺得人生好似少了一些東西,一些他想要卻始終找不到的東西。
可如今,他好似抓到了什麼,雖然感覺還是有些縹渺虛浮。
玉子明想起了葉秋萍那雙略顯淡漠的眸子,偶爾會閃過了然的嘲諷,明知他早已轉醒,卻不點破,還會借機讓他自討苦吃,就如同小孩子惡作劇的心態似的。
但照顧人的時候卻分外溫柔,不管對方是什麼人,他記得她的手帶著溫曖的味道,輕柔又小心。
她曾離他很近很近,近到他可以清楚嗅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一路背著那叫小米的丫鬟徒步趕路,她確實也是辛苦得很。
在農家的那一晚,他睡得異常的好,從未有過的好,好到他對延續多年的睡眠狀況感到非常不滿意。
龍恩寺內,她不知是巧合還是早有預料,偏偏就讓江氏設計好的橋段無法如願上演,加上老天又作美,他也就不介意送葉秋蓉和江文華一點兒小禮物。
效果——他很滿意!
玉子明突然低低地笑起來,頭倚著床欄,手指勾玩著床帷長長的穗子,在寺院廂房偷看江、葉兩人行房之際,她那羞惱到無地自容的窘態,欲怒不得的隱忍,都讓他為之好笑。
做是人家在做,他們不過看看,有何無地自容?
她說,不管他想做什麼,都與她無關,她馬上就要離開京城。
她想走了。
可是…玉子明嘴角的弧度又上揚幾分,他怎麼能讓她就這麼走了呢?
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個讓他生了興趣的女人,是第一個讓他感到溫暖的女人,又是第一個讓他難得睡了一個好覺的女人。
如果這麼輕易放過這樣一個女人,玉子明覺得連老天都會看不過去的。
不過要如何留下她,卻真的要費點兒心思了。
翌日,京城四門戒嚴。
城門內外張貼布告,有重犯越獄,全城戒嚴,城門許進不許出。
看了一眼布告上的畫像,葉秋萍和小米面面相覷。
「小姐,怎麼辦?」
葉秋萍無奈地道︰「還能怎麼辦,只能在京城再多留幾日了,但願人犯很快便能落網。」
「那我們…」
葉秋萍知道她想問什麼,直接搖頭。「我們不回葉府。」
小米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葉秋萍想了一下,又道︰「咱們去買匹馬,總是共騎,也不太好。」有時候未免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小米趕緊道︰「別買太高大的啊。」
葉秋萍不由失笑,往她額頭戳了一把,笑道︰「知道了,我給你挑匹溫順的母馬。」
小米回以嬌憨一笑。
葉秋萍受不了的笑著搖搖頭。
主僕兩人去了馬市,挑揀了許久,最後才挑中一匹溫馴的成年小馬,花了十八兩銀子。
看著迅速扁下去的荷包,葉秋萍吐了口氣,總覺得自己似乎天生就是個沒錢的命,雖然不至于到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境地,但是到手的錢財總是不經意就花光了。
看著小姐面有難色,小米忍不住偷笑。
「還敢笑?」葉秋萍伸手要拍打她的手臂。
小米輕巧躲過,嘻嘻笑道︰「小姐,你明明就不是個吝嗇的,就不要總是擺出一副吝嗇的表情了。」
這樣真的很違和,就像小姐明明心善,卻總要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不但違和,還矛盾。
當初獨立挑了那處匪寨,別人要感激,小姐偏偏擺出一副冰山臉,說她只是因為不長眼的山匪想搶她,才來尋人晦氣,根本不是想救人。
當時小姐從頭到腳都散發著「誰都別來煩我,本姑娘不是好人」的氣息,可她就是覺得小姐的性子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死活都要跟著小姐,最後,小姐果然還是留下了她。
嗯,小姐經常喜歡干點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事。
小米覺得,其實這樣的小姐還是很可愛的。
就好像小姐總是表現得對老爺漠不關心、冷酷無情,但是剛才听到有人說葉御史家正在處理家宅、下人,以及一些多余的車馬小轎,小姐立刻不著痕跡地打听了一下詳情。
小姐其實還是擔心老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