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節分明的手落在紙面上,只是輕輕點著,也讓人覺得手指舒展有力。
修得干淨整齊的指甲邊,是杜雲蘿仿寫的穆連瀟的字,清峻又大氣。
杜雲蘿看了一眼,目光從他指尖緩緩上移,落在穆連瀟的臉上,她彎著唇角,笑了。
這張字都叫他看到了,她還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可見穆連瀟開口討要,杜雲蘿不禁就生出些打趣的心思來,她笑著道︰「你可以照著寫一張。」
穆連瀟眉梢微挑,這個答案倒是出人意料,對上杜雲蘿透著幾分狡黠的笑容,他不由跟著笑了,湊上前去,道︰「我帶回去照著寫一張。」
英氣逼人的臉龐在眼前倏然放大,穆連瀟眼中她的身影清楚可見,杜雲蘿只覺得一股熱氣直沖腦海。
這分明就是在曲解她的意思!
她讓他在這兒寫,他卻*說要帶回去寫,簡簡單單的事情,叫他這麼一說,越發顯得曖昧繾綣。
雖然隔著桌面,但穆連瀟的面容就在眼前,如此近的距離,呼吸全噴在她的鼻尖,杜雲蘿想,鼻尖定然都冒汗了。
她趕忙往後退了兩步,瞪了穆連瀟一眼,去抽那張紙。
穆連瀟指尖沒用勁,叫杜雲蘿把紙一下抽了出來。
杜雲蘿微微鼓著腮幫子,把紙張疊好,一把拍給他︰「喏。」
穆連瀟笑意更濃,小丫頭眉目含情,那一眼哪有什麼威力,只顯得嬌俏可人,讓他心馳神往。
許是夜深人靜低聲細語,許是燭光下紅袖添香,心跳一下重過一下,卻也柔軟得一塌糊涂。
穆連瀟暗暗勻了勻呼吸,他想他該回去了,明日一早要回德安,而杜雲蘿也要休息,這都要四更天了,再不走,回頭天都要亮了。
可看著神色靈動的杜雲蘿,他又實在舍不得走。
這一走,下回再見她,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穆連瀟干脆搬了把椅子在桌前坐下,清嗓子道︰「有水嗎?」。
杜雲蘿頷首︰「有是有,涼的。」
「涼的也行。」穆連瀟支著腮幫子道,心里卻是想,涼的才好。
杜雲蘿聞言,替他倒了一茶盞,抬手遞給他,又給自己添了些。
這茶是夜里錦靈煮的,放到現在,早已經冷透了,杜雲蘿抿了一口,澀澀的,她不怎麼喜歡。
反倒是穆連瀟,一連喝了好幾盞,這才作罷了。
示意杜雲蘿也坐下,穆連瀟開口問她︰「這兩日可騎馬了?」
提起這一茬,杜雲蘿心思一動,把采薇被綠淳喂了浸過酒的馬草卻害得黃婕驚馬的事兒說了,又說雪衣的馬掌松了。
穆連瀟听著听著就皺了眉頭,他知道內廷里陰私事體不少,卻沒想到一個宮女敢對親王世子妃下手,但最要緊的,還是雪衣的事情。
杜雲蘿自不會把穆連慧說出來,拿沒憑沒據的事情在穆連瀟跟前說他大姐的壞話,那就愚蠢至極了。
杜雲蘿說的是馬德海,她和南妍縣主身為女子,不好打探一個內侍的底細,但穆連瀟就方便許多,他雖不是皇親國戚,但深得聖上信任器重,與太子、李豫、李欒的關系都極好,又常常出入宮廷,要探馬德安,定有他的渠道。
杜雲蘿只說疑惑,馬德海若是明哲保身,她也不能以此來譴責他,宮中生存不易,馬德海的選擇並沒有過錯,可若是其中還有其他原因……
穆連瀟頗為在意,他慶幸杜雲蘿听話,他不在身邊就沒有騎馬,可還是有些後怕,就杜雲蘿這三腳貓的騎術,雪衣再溫順,馬掌松了也會有危險的。
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他定要去查一查這馬德海,威逼也好利誘也罷,要讓他把動手的人供出來。
免得敵明我暗,下回再生事端。
兩人隔著桌面坐著。
杜雲蘿想到他明日一早要走,便問道︰「德安的水情很嚴重嗎?」。
穆連瀟的神色凝重不少,緩緩點頭︰「很嚴重。」
官道旁的山體早塌了,他去的時候,只余單騎通過,進了德安城,百姓人心惶惶,官府憂心忡忡,他去看過被掩埋了的兩個鎮子,豈是一個「慘不忍睹」能概括的。
好不容易挖通了官道,工部的官員們陸續到達,城中才慢慢穩定下來。
卻沒想到,又是連夜暴雨,城中河堤決口了。
德安是沿水而建的,河堤決口,整個小城一片汪洋,雖不至于高漲到淹沒房屋,可無疑讓本就困難的救援雪上加霜,更要命的是官道又被落下的山石堵住了。
官府衙門忙得焦頭爛額,不是沒想過讓百姓撤離德安,可百姓們都是在城中生活了幾代的,又拖兒帶女,輕易不會離開,只有一些孤家寡人,仗著膽兒大,又不用顧及親人,沒日沒夜沿著坑坑窪窪的官道小路往外跑。
穆連瀟沒有留在城中,而是孤身來了圍場報信,德安的情況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必須告訴聖上。
杜雲蘿望著穆連瀟,他只給了她「很嚴重」三個字,卻沒有細說,是怕她一個閨閣女子接受不了天災人禍。
那些離她的生活太遠了,就好像他們在圍場深處遇見的老熊,杜雲蘿的概念里都只有從前見過的那張熊皮。
水災、塌方,對她們這些富貴出身的姑娘家來說,都是別人嘴里的故事。
而穆連瀟,是親眼所見。
杜雲蘿突然就想起了從前,她對戰場惶惶不安,很多次問過穆連瀟,可他都不肯細說,那時她總想著「你越不說我越害怕」,可現在回想起來,穆連瀟不說,才是為她好吧……
說了,她不能感同身受,只會對生死越發彷徨。
所以這一次,杜雲蘿不會追問「很嚴重」到底是多嚴重,她只是伸出手握住了穆連瀟搭在桌上的手。
穆連瀟愣怔,杜雲蘿的小手柔軟,指尖微涼,他本能地反手握住,淺笑道︰「別擔心,聖上已經有了決斷,對德安的救援會有條不紊地進行。」
杜雲蘿點了點頭。
穆連瀟的指月復輕輕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手背,德安的災情不是他一人之力可以解決的,雖然擔憂掛心,卻也不至于焦慮到亂了心智,就如同他告訴杜雲蘿的,救援會有條不紊地進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