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春秋 第十一章 抱負

作者 ︰ 陌棗

老太太認真凝視了會兒秀蓀,仿佛一點也沒有料到她會有這個想法。

秀蓀見老太太仿佛拿不定主意,繼續道,「祖母您對爹爹要求甚嚴,定是指望有朝一日爹爹能金榜題名振興家聲,把咱們老四房的門楣撐起來。如今咱住在鄉下,平白不與外人來往,可要是以後爹爹當了官,姐妹們就都是官家小姐了,要是有個行差踏錯,豈不是連累了爹爹,連累了咱老四房。」

老太太一開始不以為意,只猜測著自家聰慧的小孫女又說出什麼童言童語逗自己開心,卻沒想到懷里這弱弱小小的女孩竟一戳子捅進了自己心口里。

老太太忽然覺得百感交集,神色凝重起來,緊緊抱著孫女羸弱的小小身*體,雙臂微微顫抖。

秀蓀感受到了老太太情緒的變化,抬眼瞧見老太太有些渾濁的雙眸竟有氤氳之氣繚繞。

秀蓀知道的,老太太年紀輕輕就獨自領著尚且年幼的八老爺從老宅搬出來,從此偏居一隅,她並不是打算在這里安定地死去,她定然有一日會風風光光回去的,而這個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就系在八老爺身上。

申老大人的獨女,怎會是個逆來順受隨波逐流的弱女子。

不過,這麼偉大的夢想拴在她那個致力于姨娘的收藏和鑒賞的爹實在是不怎麼保險啊,要是哪一天,一不小心……那個……用力過猛……那啥啥了可怎麼辦。

秀蓀決定等娘親回來繼續進行關于生兒子的游說工作,這可是關系到老四房生存與發展的重大問題。

老太太低頭親了親秀蓀那蓋著稀疏黃發的頭頂,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啞著嗓子欣慰道,「知我者,只有我這乖乖的大孫女。」

哎,不知道祖母當年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讓祖母如此心心念念、情緒激動,秀蓀趴在祖母懷里,好奇得很。

「孫女只是看著四姐姐和六姐姐吵架,心里很害怕,」該說的說了,秀蓀打算繼續裝小孩子,「後來孫女看見那小魚。」她指著羅漢床邊窗台上擺著個水晶荷花筆洗,那里面丟著兩根翠綠鮮女敕的水草,游著兩條小小的鵝頭紅。

老太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秀蓀繼續道,「要是彩雀不給小魚換水,這水就會越來越渾濁,小魚漸漸就活不下去了。」

言下之意,環境對人的生存至關重要,秀莞和秀芷是那可怕的大鯊魚,她不想秀芊也變成另一條鯊魚,雖說她自信不會被她們吃了,可應付起來總是很麻煩不是嗎。

深諳說話說一半的老太太當然立馬就懂了秀蓀的意思,又問,「那把秀芊接到浣石山房來撫養,你四姐姐和六姐姐怎麼辦?」

秀蓀這下子愣住了,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有思考過,她憐惜秀芊,是因為秀芊尚小,心性未定,還有可塑的空間,正如樹苗長歪了可以輔以竹竿,以作矯正。

而參天大樹怎麼辦?

秀蓀一開始沒明白老太太為什麼要連敦厚老實的秀芷一起罰,現在想來,秀芷進屋之前完全可以讓貼身的丫頭將針線笸籮帶回苾芬館,而她為什麼偏偏親自抱著笸籮進了老太太的屋里,還偏偏將笸籮放在卷書案旁邊呢。

看著秀蓀被問住了,呆愣愣的樣子,老太太再次哈哈笑起來,然後像個小孩一般,湊在秀蓀耳邊淘氣地道,「祖母覺得你的那個主意頗好。」

頗好?

秀蓀沒听懂,疑惑地望著祖母,心里的好奇都快把自己給撐爆炸了,任她抓耳撓腮,老太太就是不告訴。

直到秀莞和秀芷將罰抄的女戒交給老太太的那天,老太太垂著眼皮嚴肅地宣布,從此以後,每天下午,定位禮佛時間,四個女孩都要來佛堂陪著老太太抄經書。

有人歡喜有人憂,秀蓀只是覺得,日子越來越熱鬧,越來越紅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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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蓀逼問不出,就去撓老太太的胳肢窩,老太太躲閃不了,只好道,「你可知你四姐姐今天怎麼這麼大膽?」

對哦,秀蓀就坡下驢,她也怕老太太年紀大了這麼躲來閃去扭到腰或者拉著手腕兒之類的,趕緊停下來坐好,認真考慮著老太太給出的思考題。

「是方嬤嬤?」也只有這種可能了,自小生活在內宅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庶姐為啥忽然如此自信勇敢,背後沒人給她出主意才怪,而她那個姨娘,如果會給她出這種主意,她也不會今日才到老太太面前巴結。

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表示贊許,「你可知道,秀莞在你們來之前狠狠給你上了眼藥。」

秀蓀在心里翻了個白眼,怪不得老太太那會兒那麼生氣,可惡的秀莞,這事沒完,哼。

口中卻道,「四姐姐平日里並不愛道人長短,只有可能是那方嬤嬤教的了。」

其實秀蓀心里想的是,秀莞平日里只愛裝可憐,蹙著一雙似哭非哭的煙眉就怕人家不注意她,只可惜這樣子過于被動,無法確定達到效果,方嬤嬤成功幫秀莞解放了天性,開發了新的戲路。

「方嬤嬤教我們規矩的時候常愛吹噓自己在原先主人家的那些勾心斗角,孫女不耐煩听,就不學了。」秀蓀撅起小嘴。

而事實是,秀蓀上一世自小就在那最多勾心斗角的地方長大,親眼觀摩了不少現實加強版,根本不稀罕她這些半是道听途說半是杜撰的小兒科。

而很天真很單純的秀莞和秀芷卻十分感興趣,具體表現為秀莞積極提問,秀芷在一旁听得聚精會神,再後來,秀莞對方嬤嬤起了非分之想,求老太太讓方嬤嬤做犀莯堂的管事媽媽以達到獨佔方嬤嬤的目的。

秀莞和秀芷就這麼結下了疙瘩,再到這次秀芷提出要給老太太繡抹額,又一腳踏進秀莞的專屬地盤,兩人從此明爭暗斗免不了。

老太太撫了撫她稀疏的劉海,「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不害人,也保不齊有人要害你,那些鬼祟伎倆,知道一些,也有個防範,卻沒想到,她們倒身體力行起來了。」

老太太輕哼一聲,想到方才,又拿起那只匣子。

那只杯子上繪的是千里江山圖,起伏的山巒,蒼翠欲滴,嫻熟的筆觸跳躍在透白如凝脂的杯體之上。

如今豁了個指甲蓋大小的口子,雖在留白的部位,杯子卻終究廢了。

就听老太太嘆了口氣,「唉,這水杯本是一對,當年我有個姐妹,她出嫁之前,從自己的嫁妝箱子里翻出來,和我一人拿了一只,自她出嫁後,我們再也沒見過面。」

唉,秀蓀也想起來,柯敏嫁人的那天,也是她們最後一次見面,如果沒有那次被害,她如今已經嫁給柯璁,成了柯敏的弟媳,不由得心下黯然。

「老太太,」就在祖孫倆各自傷懷的當口,申媽媽進來,天色早已暗了,申媽媽卻明顯是剛從外面回來。

「奴婢方才去問了文管事,他說太太的古玩鋪子里就有會做秀活的鋦匠,那金剛鑽在金陵城自認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文總管還說另有一種從東瀛那邊兒傳過來的法子,叫金繕,不需用銅釘,只要用特質的漆先把碎片粘起來再往縫隙上描一層金漆,也很是細致漂亮,這法子時間長點兒,得兩個月。老太太想怎麼修,奴婢叫他去安排。」

老太太盯著水杯的雙眼眯了眯,抬手將匣子闔上,興味索然道,「再說吧。」

然後看著正在愣神兒的秀蓀,「天色晚了,你也該歇著了。」

秀蓀應了一聲,慢吞吞自己爬下羅漢床,端端正正給老太太行了個禮,回了自己的碧紗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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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紗櫥內,小喜鵲已經等候多時,一個人坐在那填漆花卉紋海棠椅里玩翻繩,剛弄出個合歡花的形狀,抬眼看見秀蓀進來,傻傻地笑著跳下椅子給秀蓀福了一福。

秀蓀不敢耽擱,直接扯著小喜鵲在對面靠著隔扇的羅漢床沿坐下來,問道,「你在園子里看到了什麼?」

倒不是她的求知欲有多麼得強烈,她實在是不信任小喜鵲的記憶力,怕她忘記一些重要細節。

誰知小喜鵲怯怯地看了秀蓀一眼,啃著指甲,仿佛下了挺大決心,道,「小姐,我什麼也沒听見,就看見趙姨娘的背影在四小姐院子門口一閃,應該是進去了,然後我裝作賞花想靠近看看,被四小姐屋里的素馨發現了,我就趕緊跑了。」

「     ……」秀蓀嘴角抽了抽,她仿佛听到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就像心愛的天青釉葵口小杯內壁上細薄如蠶絲的裂紋,她頓時渾身松懈,躺倒在大迎枕上。

這個笨丫頭哇,下午捧著茉莉花到她面前的時候,明明很精神的樣子,吊著她的胃口到現在,竟然啥都沒打探到。

正當她感覺到深深無力的時候,小喜鵲又小小聲道,「可我摘茉莉花的時候听見莫姨娘在花圃前面講話……」

「啊?」秀蓀听聞又立刻直起身來,抬眼看見小喜鵲扭扭捏捏的樣子,頓時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她忽然想起自己上一世第一次在宮里偷听別人講八卦的時候,也是內心充滿矛盾,又是緊張害怕,又是感到刺*激有趣,再後來一次又一次,她也鍛煉出來了,還拉了別人入伙,並互相切磋,總結經驗,共同進步。

想到這個,秀蓀再看小喜鵲的時候,大大的眼楮里就溢滿了師傅對徒弟的慈愛之情。

小喜鵲卻覺得自家小姐這表情有點像老花貓看見了小黃魚,心中一嚇,趕緊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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