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門春秋 第三十九章 喬遷

作者 ︰ 陌棗

「秀蓀啊,」阮氏有些不悅地道,又不忍心加重語氣,「女孩子家家,可不能胡言亂語。」

秀蓀就悵然點了點頭,阮氏看見秀蓀眼楮有些紅,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了,就不再責怪。

沉吟片刻,阮氏看了眼屋內也沒有外人,還是道,「上次你三表哥的事呀,是娘和你舅舅在開玩笑,你是小孩子,不要當真了。」

三表哥?這個三表哥是哪里冒出來的?秀蓀還沒來得及傷感,冷不丁給嚇出一身冷汗。

後來秀蓀才得知,這個三表哥是秀蓀的舅舅——那個商業奇才阮善執的第三子,叫阮德純,今年十歲,兩年前阮家舅舅帶著這個兒子來串門,阮氏見阮德純又漂亮又可愛,就和自家哥哥開玩笑,說是要兩家結親。

當時兩個孩子都在場,阮氏今天听秀蓀這麼說,以為是在說她三表哥,秀蓀年紀雖小,記住`.``了大人的話,當真了。

阮氏見秀蓀有些落寞的神情,還是不放心,就讓陳媽媽帶著春亭到廳堂去算賬,自己把秀蓀拉到自己身邊低聲道。

「娘原先是動過這個念頭,看著你舅舅家是你舅舅說一不二,你三表哥又性情軟和,娘想著,你祖母多年不和長房打交道,恐怕這門親戚是指不上了,你爹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進士及第,娘要是一直生不了男孩,這個家以後沒人給你撐腰,就想著還不如把你嫁回娘家。」

在秀蓀震驚的目光中,阮氏繼續說下去,「可如今,你祖母趁著大老爺治喪回了江浦老宅,老宅那邊又建了閨學讓你們幾姐妹都去入學,想來對你們姐妹的婚事會有所打算,你三表哥出身商戶,又無功名,如今也不好再提。」

秀蓀就點了點頭,她臉上的震驚還是收不住,天哪,她才七歲,她娘早就幫她找好了去處了,問題是,她還沒見過那三表哥吶。

不過,學算盤的話題,總算被岔開了八丈遠,秀蓀撫著自己的小心肝兒,她凡是十個手指一起動的事兒都做不好,算盤是這樣,彈琴也這樣,在閨學的時候一學琴也是噩夢。

三天之後,瓊芳齋收拾停當,秀芷收拾好東西搬了進去,秀莞還在禁足中,權當不知道這件事。

秀蓀拉著秀芊去給秀芷賀喬遷之喜。

瓊芳齋是個兩進的小院子,就在佛手湖別院的東南角,那里是一整片的梨樹林。等春天梨花都開了,淺白的梨花堆滿橫斜的枝頭,如雲似霧,掩映著小小的樓閣,有如閬苑仙境。

不過現在正值中秋,油綠繁茂的樹之間,掛著一簇一簇黃橙橙的梨子,就像那小小燈籠,正應了這喬遷的喜慶。

秀蓀送了一塊巴掌大的青州紅絲硯,不規則的硯身如一地隨意滴落的水滴,邊上雕了弦月般的一片繁花,據她觀察,秀芷還是很喜歡抄經書的。

秀芊送了個琉璃果盤。

三姐妹在一塊兒用了晚膳,老太太和太太都送來了加菜。

第二天,秀芊又搬去了老太太後院的廂房,三姐妹又聚在老太太屋里大吃了一頓。

與此同時,秦姨娘自浣石山房的靜室搬進了苾芬館的小院子,她的女乃娘鄭媽媽也已經到了府里,幫她把帶來的行李安頓好。

小小的一進院子,三間正房,兩邊廂房,院子正中是十字甬道,進門的院角種著棵齊房檐高的桂花樹,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點點桂花掛在蔥郁的枝葉間,滿院飄香。

秦姨娘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側著身仰頭去看那窗外的桂樹,蒼白倦怠的臉色也跟著燦爛明亮。

鄭媽媽將行李里帶來的藏書整齊擺在東間的書架上,又將書案和琴案擦干淨,她換上了府里僕婦常穿的官綠色杭綢褙子,一張布滿皺紋的暗黃老臉顯得枯樹皮一般老邁。

她來的那日,老太太派申媽媽過來要賣身契,府里規矩,姨娘身邊的奴婢賣身契都是府里的。

秦惜顏和她商量了一番,听說府里每月都發月銀,一年四季還包衣裳,覺得挺好,又見府里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媽媽們都穿金戴銀通氣派便答應了,秦惜顏便將鄭媽媽的賣身契交到了老太太手里,老太太拿了賣身契還給了秦惜顏五十兩銀子做補償,順便也給她補了一份納妾文書。

她一轉身,看見小姐對著窗口淡淡地笑,急急走過去,口中責怪道,「小姐怎麼又把窗戶敞開了,您剛小產,這秋風涼颼颼的,吹壞了可怎麼好?」繞過美人榻將隔扇關了起來。

吱嘎一聲輕響,隔扇上瓖著的透明玻璃閃了閃,桂花的甜香漸漸淡了。秦姨娘轉開眼,瞥見頭頂卷草紋雕花的掛落,清漆的木色襯著女敕女敕櫻草色的幔帳,恬淡溫馨。她轉眼望了望臥室內的黑漆架子床,與靠牆擺著的兩只黑漆描金蘭草亮格櫃,又想起昨日前兩日老太太送來的一箱綾羅綢緞和首飾。

耳邊卻傳來鄭媽媽的嘮叨,「小姐呀,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不要傷心太過,您還年輕,只要八老爺記得您的好,孩子早晚會有的。」

秦姨娘听了就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地淡淡打斷了鄭媽媽的話,「媽媽不要再說了,其實不甚難過。」

這時有小丫鬟捧著個托盤進來,里面擺著三匹紅艷艷的錦緞,上面還壓著一對翡翠鐲子,兩柄赤金簪,道,「方才老太太院子里的姐姐送來的,說是太太賞的。」

秦姨娘就招手叫那小丫鬟將托盤端到近前,伸手撫上那華麗的錦緞,一匹洋紅銀線萬字不斷頭,一匹品紅金線萬字流水紋,一匹銀紅金線銅錢紋,俱是光滑柔軟,璀璨奪目,一等一的好料子。那一對翡翠玉鐲也水頭極好,赤金簪子上還點綴著點點珍珠,都是好東西。

鄭媽媽就擔心道,「太太這是什麼意思?」很是惶恐的樣子。

秦姨娘看了鄭媽媽一眼,打發那小丫鬟,「芭樂,你先下去吧,東西放下就行。」

那叫芭樂的小丫鬟就將托盤擺在秦姨娘榻前的四方鶴腿香幾上,退了下去。

秦姨娘縴細的手指反復摩挲著那幾匹光彩照人的錦緞,嗤笑道,「這還用問嗎,洋紅、品紅、銀紅,都不是正紅,她是想告訴我,就算穿上再華麗的衣裳,也終究當不了正室。」

微白的嘴角噙著譏諷的笑意,滿是不屑與篤定。

「這,這簡直欺人太甚。」鄭媽媽怒不可遏,「她們逼著您打了孩子,還這樣!她算哪根蔥!咱們家祖上可是出過官兒的,她不過是個卑賤的商賈出身,西瓜大的字都不見得識一筐,竟敢這樣羞辱您!」

說著扯著袖子就在屋內走來走去,她也知道現在寄人籬下,是肯定不能跑過去打那大婦一頓的,可是她看著含辛茹苦一點點拉扯大的小姐居然被人羞辱至此,她怎能不痛心憤恨。

秦姨娘皺了皺眉,抬手拉著鄭媽媽坐在身旁的小杌子上,安慰道,「媽媽且忍著些,這才剛開始呢。」

「什麼?這怎麼行!」鄭媽媽啐了一口,眼珠子一轉,神秘地笑道,「不然咱們把這料子剪壞,等八老爺回來,就和八老爺告狀,說她故意送了剪壞的布料給您,讓八老爺去呵斥她。」

秦姨娘听了這沒品的餿主意就撇了撇嘴,反駁道,「剛才芭樂進來的時候也說了,這些東西都是老太太那里直接送過來的,肯定是太太先拿到老太太那里讓老太太過目,這中間怎麼做手腳?」

鄭媽媽听了很失望,就恨恨道,「這叫人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秦姨娘听到這里,就又蹙了蹙眉,她有些後悔將鄭媽媽也帶進府里來了,平日在外面,她們主僕倆住在鐘山腳下的小院,難免有些不三不四的人來找麻煩,都全倚仗鄭媽媽身上的一股潑辣勁兒將人趕跑,護她周全,而如今進了這高門深宅,鄭媽媽的潑辣彪悍似乎不那麼合時宜。

她抬眼看到鄭媽媽粗糙的手指,又暗暗嘆了口氣,鄭媽媽好歹照顧她這麼多年,不能一有了榮華富貴就把人打發了。

「媽媽,」她只好放軟了聲音緩緩道來,「好漢不吃眼前虧,那天那阮氏又是暈倒又是請大夫的,最後不還是要乖乖送東西過來承認我這個姨娘,她有了孩子又怎樣,八老爺早已厭棄了她,只要八老爺心里有我,咱就有的是好日子。」

鄭媽媽經秦姨娘這一提點,也得意一笑,「是呀,有了孩子又怎麼樣,這孩子出生還要好幾個月呢,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

仿佛又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干癟的面皮上亮光一閃,拉著秦姨娘的手道,「到時候她孩子沒了,小姐又生下老爺的孩子,把小姐扶正做太太也未嘗不可!」

秦姨娘看著女乃娘高興的模樣,有些不忍心打擊她,不過想到八老爺每次提到家里太太一臉厭惡的樣子,心里有塊地方悄然松動了,雖說讀書人家不能以妾為妻,卻有的是姨娘比太太還要風光,她想著想著,就不由得微微揚起了下巴。

小不忍則亂大謀,她拉著鄭媽媽的手,「媽媽,以後不能再稱呼我為小姐了,還是如府里一般稱我姨娘吧。」

鄭媽媽又想反駁,可看見自家小姐眼眸中的懇切,還是嘆了口氣,含淚點了點頭。

連肚子里的孩子都放棄了,我一定要將這場富貴緊緊抓在手心才行,秦姨娘透過玻璃窗格看著院中那仿佛悠遠了幾步的桂花樹,暗暗下定了決心。

蔥介軒中,阮氏听了小丫鬟的稟報,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譏諷道,「我還當她是個多麼了不起的賤*人。」

陳媽媽在旁邊听了,看了眼坐在阮氏身邊吃水果的秀蓀,就責怪道,「太太,這小姐還在這兒呢,您怎麼能賤*人*賤*人地掛在嘴邊,這多不好。」

秀蓀卻抬起頭,豎起沾滿了水果汁液的短短手指,認真的道,「陳媽媽,我娘只說了一遍,您方才說了兩遍呢。」

陳媽媽氣結,阮氏笑得前仰後合。

不過,這賤*人想象力還真不錯,其實那三匹布根本不是阮氏特意挑的,而是阮氏陪嫁鋪子里賣剩下的,因邊角磨損賣不出去,就送了一部分進府給阮氏賞人用。今天阮氏忽然想起,就讓陳媽媽從箱籠底下翻了出來,想起秦姨娘那一身一臉的孀婦模樣,就故意挑了幾匹艷俗的料子,將磨損的邊角裁掉,疊好了送到老太太那兒過目。

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警告的含義在。

妙,實在是妙。

這時門外傳來通報聲,說是八老爺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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