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秀蓀就將老太太屬意王姨娘的事告訴了阮氏,阮氏听了點了點頭,「你祖母考慮得對,也就王姨娘最穩妥。」
然後給陳媽媽使了個眼色,「莊子上送來那麼多烏雞,養在園子里太吵了,這幾天就挨個殺了炖參雞湯給各院加菜吧,就用北邊送來的高麗參。」
陳媽媽應是退了下去,秀蓀有些擔心,「娘,要是王姨娘自己不吃賞給了小丫鬟可怎麼辦?」從來都不怎麼關心姨娘們的阮氏忽然賞了菜,按照王姨娘的謹慎完全可能這麼做,這樣子不但達不到目的反而會害了不相干的人。
阮氏卻笑著搖搖頭,卷起賬本敲了敲她的腦袋,「懂不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秀蓀愣了愣了然點頭,她明白了,高麗參北邊常用,南直隸附近卻不大盛行,再加上高麗參的形狀、色澤、氣味都有些特異,要想用這個來掩蓋一些特殊的東西也是不難的。
姨娘們如果有所防備,肯定會首先懷疑這道雞湯,甚至動也不動,將這有些特異的東西賞給下面人吃,偏偏這高麗參是好東西,生津止渴、寧神益智,小丫鬟們吃了也就吃了,權當補身子。
而將注意力過度集中在這一味不熟悉的吃食上,就有可能忽略一些慣常的飲食,這才是機會所在。
好吧,這院子里各處都是阮氏的人,她不會失手的。
秀蓀順手奪了阮氏手里的賬本,干脆一闔。甩在手邊的花幾上,「娘,您懷著身孕要注意身體。這賬本都沒日沒夜看了幾天了,讓陳媽媽和春亭去理不就成了,怎麼也要做完了月子再勞累。」
「呦,」阮氏佯作新奇地笑看了秀蓀一眼,伸長手臂拿回花幾上的賬簿細細翻回方才看過的那一頁,「你這孩子,還知道坐月子呢。」
秀蓀見阮氏根本不听勸。又去輕拽阮氏的胳膊,「娘……」
「茹娘子給我的醫書里就有寫到女人坐月子呀,還說懷有身孕的女子要保持心情舒暢。不能費心思。」
阮氏無奈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屋里沒人,諄諄教誨道,「娘跟你說啊。這本是總賬。」她甩了甩手里厚厚的賬簿,「你記住了,關鍵的東西還是抓在自己手里踏實,不能犯了糊涂。懈怠一日,也許無礙,若懈怠多時,難免下頭的人不生出輕慢之心來。即使你覺得身邊人可以托付性命,也僅僅是個假設。不到萬不得已,永遠不要去驗證。因為你根本賭不起。」
秀蓀愕然,本想勸阮氏不要勞累,不想得到這樣一段推心置月復的訓*誡,阮氏的視線有些飄忽,臉上的表情變得僵硬,秀蓀知道她沉浸在什麼不好的回憶里。
她又何嘗不是,上一世,她一廂情願地認同杜若與自己患難與共,相互之間沒有秘密,而當她身死的那一刻,杜若在哪里?
她竟然如此輕率地將自己的性命交托在了別人手里,而這個「別人」最後被證實也許不是那麼值得托付。
這也是為什麼,迄今為止,她明明知道阿紅身手了得,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卻總習慣和小喜鵲在一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陳媽媽從外面回來,順便端來給阮氏和秀蓀的炖品。
秀蓀心中納罕,要是陳媽媽听過阮氏方才的話,會不會覺得傷心。無奈呀,一切都是無奈。
秀蓀喝了兩口湯,見阮氏還在看賬本,再伸手去奪,陳媽媽順勢將炖盅塞進阮氏手里,卻不去管阮氏看賬本的事。
這也許就是陳媽媽守住的本分,她是阮氏的女乃娘,哺育她照顧她,陪在她身邊,知曉她所有的秘密,卻從來不會替阮氏做決定,永不僭越,幾十年如一日守住了這微妙的主僕之別。
秀蓀覺得她應該多跟著娘親學學,這種分寸的事情,她前世十幾年自以為把握得好,最後還是輸在這上面。
阮氏喝了兩口自己的湯,看了看秀蓀撅著小嘴滿是沉思著的臉,試探道,「要不,你幫我看吧,我順便告訴你打算盤。」
秀蓀牙根一酸,打算盤,嗚。
她看著阮氏期待的目光,猛然意識到阮氏對自己超乎一切的信任,對呀,她是她的親生骨肉呀。
仿佛受了蠱惑,秀蓀破天荒點了點頭,「行。」
「呦?」阮氏興味地睨了秀蓀一眼,「以前說到打算盤你就把小臉皺成那劉長興的蟹黃湯包似的,怎麼今天答應得這麼爽快?」
秀蓀就將那次蕭先生說的話給阮氏簡略復述了一遍,「蕭先生說了,人的腦力總是有限的,要想得到無限的能力還是要借助工具才行,不能因為一時的困難就放棄了,不只是算盤,以後我還要學琴呢。」
阮氏同意地點點頭,「還是蕭大家見過世面,三言兩語就把我家搗蛋鬼給收拾服帖了。」
接著吩咐陳媽媽,讓她派小丫鬟喊春台進來找東西。
春台不一會兒就進來了,拿出貼身收著的鑰匙,帶著兩個小丫鬟進阮氏耳房的櫃子里取出一大一小兩個漆盒,阮氏示意打開。
春台轉身依次掀開盒蓋子,第一個小漆盒里是一方純金打造的算盤,金光閃閃的,映著盒子里大紅絲絨的襯墊都泛著金光。
第二個大些的長條漆盒里擺著一柄蕉葉式七弦琴,圓潤的琴身,流暢的線條,油亮亮的色澤,叫人一見就愛不釋手。
秀蓀將那小小的算盤取出來握在手里,巴掌寬,半尺長,算珠皆紅豆大小,上面刻著細細的纏枝花,拿在手里一晃悠嘩啦啦的,敲冰戛玉,脆響玲玲。
阮氏看上去挺有興致,接過那金算盤翻來覆去晃了兩下,凌亂的算珠立刻歸位,「這還是為娘小時候學算盤用的,你現在手小,正合適。還有那琴,也是娘年輕的時候用的,也給你了。」
小孩子都喜歡漂亮的東西,阮氏希望這個金算盤能引起女兒學習的興趣,特意派人拿去潤色一番,準備過年的時候送給女兒逗她玩,如今正好提到學算盤的事兒,秀蓀難得沒有拒絕,她就索性今天拿出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