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給秀蓀的琴讓秀蓀搬回浣石山房碧紗櫥了,八老爺第二天親自端著最心愛的「獨幽」,樂呵呵進了蔥介軒。
秀蓀正陪著阮氏吃補品,听到小丫鬟通報還以為听錯了,八老爺自從傷好了,每天定要等到天擦黑才進蔥介軒,難道是像昨天似的,衣服弄髒了?
阮氏吩咐拂香去把竹雲叫過來,等八老爺來了好服侍更衣,拂香剛掀起簾子,八老爺就進來了,笑嘻嘻道,「今天換把好琴試試,看這小家伙喜不喜歡。」
秀蓀反應了半晌才想起來他說的小家伙是指阮氏肚子里的小寶寶,母女倆怔愣的當口,八老爺已經吩咐進屋來的竹雲和拂香將琴案擺好,正要焚香,被秀蓀阻止,「娘親懷著身孕不能聞香,爹爹您以後常在母親身邊身上也別帶燻香的東西。」
八老爺這才想起來,老太太似乎也這麼提醒過他,便欣然答應——了,遂吩咐竹雲給他換身沒燻香的衣服,他自己還扯著袖口聞了聞,確保無礙才又坐回琴案邊,頗有興致地彈了曲胡笳。
阮氏懷著身孕本就脾氣急躁,如今听了這鏘鏘然節奏感強的曲子,心底的火一陣陣往上竄,秀蓀見了趕緊給父親擺擺手,「爹爹您換個舒緩點兒的,要是弟弟听了在娘肚子里老是翻跟斗可怎麼辦。」
八老爺嘿嘿直笑,「我就是想讓這小子活躍點兒呀。」
秀蓀听了這話只覺得一口老血哽在喉嚨口,這人是二十有六嗎?不會和她一樣身體和靈魂的年齡不相稱吧。
她只好放緩了語氣解釋道。「弟弟這不是還不到要出來的時候嗎,正是要好好睡覺長身體,您這麼折騰他。他該睡不著了。」
八老爺听著有道理,遂將琴撂下,著人取了洞簫來,吹了曲梅花三弄。
悠揚綿長,幽靜典雅的樂聲總算听著舒服一些,在這燒著炭盆卻沒有絲毫燻香的室內,倒是能品出幾許馨然。
秀蓀見阮氏面色緩和了一些。松了口氣。
八老爺肺活量絕佳,一直吹到天擦黑,小寶寶動了兩次。秀蓀在旁邊給他換了好幾回茶,他居然還吹得動。
老太太也派申媽媽來問怎麼回事,陳媽媽笑著與申媽媽低聲說了,申媽媽听著也失笑。低聲道。「老爺還是個孩子脾氣。」去回了老太太。
苾芬館里幾位姨娘也來打听,蔥介軒的丫鬟婆子都愛答不理地含糊了事。
剛剛養好臀部的鄭媽媽也來詢問,蔥介軒的丫鬟婆子還記得前段時間她鬧騰的事兒,都看不起她粗鄙的做派,壓根不搭理她。
鄭媽媽很氣憤,卻也怕了阮氏,不敢在蔥介軒放肆,悻悻回了苾芬館秦姨娘的院子。
大病初愈的秦姨娘面色還是有些蒼白。她正坐在琴案前拿塊軟布擦拭琴身,見鄭媽媽進來。就問,「都打听清楚了?」
鄭媽媽正想說實話,忽見秦姨娘期待的神色,生生住了口,她想起前幾天秦姨娘想將她送回鐘山小院的事兒。
定是覺著她老邁無用,想將她甩開。鄭媽媽傷心欲絕,抱著秦姨娘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可秦姨娘卻不為所動。
要是讓秦姨娘知道她連個消息都打听不到,豈不是更加厭棄她?鐘山小院已經變成了一片焦土廢墟,要是再將她趕出府去,她還能去哪兒?
不能讓秦姨娘覺得她無用,鄭媽媽安慰自己道,要是讓秦姨娘一個人呆在這大宅子里,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她得留下來保護秦姨娘才行。
于是她眼珠子一轉,回憶前一天听到的琴聲,先是斷斷續續的,後來又變得好听了。
靈光一閃,有了,鄭媽媽道,「昨天太太逞能要彈琴,彈得很難听,老爺听了受不了,就自己彈了一曲。」
「哦?」秦姨娘挑了挑遠山般的黛眉,回憶昨天听見的琴聲,先是斷斷續續的平沙落雁,後來是半曲高山流水,似乎真是這麼回事兒,她輕蔑譏笑道,「哼哼,商賈人家出身,也來學我書香門第做派,小心畫虎不成反類犬,徒惹老爺厭棄。」
「就是就是。」鄭媽媽大致听懂了秦姨娘的話,有點心虛,訥訥附和道。
秦姨娘就笑著抬手撥弄了一下面前的琴弦,悠然道,「您說,要是我好好彈上一曲,那阮氏會不會覺得自慚形穢?老爺能不能想起我的好?」
當提起八老爺時,秦姨娘秋水一般的眸子軟軟透出幽怨的微光,想起曾經的歲月靜好,你儂我儂,不由得濕了眼眶。
鄭媽媽看了心疼如絞,趕緊拈起秦姨娘丟在琴案上的絲帕給她揩眼淚,柔聲念叨著,「姨娘別哭,老爺待你是真心的,早晚會和你和好的。姨娘可要好好保重身體,等來年給老爺生個大胖小子。」
秦姨娘听著鄭媽媽這麼說,噗嗤笑了出來,雙手往琴弦上一擺,「鏗」地一聲乍響。
她接過帕子擦干了眼淚,抬眼看著窗外廊上暈黃的燈籠,洋洋自得道,「我就彈上一曲,讓他們知道知道什麼才是真正書香門第的氣韻。」
蔥介軒里,阮氏正囑咐秀蓀少吃兩個獅子頭,八老爺听了就將盤子里剩下的兩個獅子頭都夾到了自己碗里。
秀蓀傻了眼,扁起嘴對八老爺怒目而視,盤子里一共就四個,被他拿去兩個了。
八老爺看見小女兒蟹黃湯包一般的小臉,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夾了一塊上湯小白菜,嘿然道,「多吃菜,才能變得水靈,你是女孩子,長得太胖該嫁不出去了。」
一句話無情地戳中了秀蓀的痛處,秀蓀覺得更委屈了,她鼓著腮幫子道,「我明天開始就和阿紅練武,茹娘子說了,要想別太胖就得多運動,光餓著不吃是不對的。」
說完直勾勾盯著八老爺面前的小碟子,那兩個紅彤彤油亮亮的獅子頭仿佛在和她熱情招手。
八老爺抬手捂住碟子,呵呵道,「你吃兩個夠了,以後每頓只給你做兩個。」然後邀功一般看著阮氏,似乎在道,你看我聰明吧。
阮氏懶得理他。
正在這時,東邊傳來刺稜稜一串高亢的樂聲。
阮氏皺了皺眉,低頭喝了口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