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說事不過三,褚秀苡覺得秀蓀一再質疑陳知縣的為父之道,有些失禮,他正想提醒秀蓀給陳知縣留些面子。
忽听見有人質疑他家秀蓀多管閑事,又立刻起了護犢之念,我妹妹怎麼啦,我妹妹說的都是大實話,這陳知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自己內宅都管不好,要不是他家秀蓀提醒,這女女圭女圭不被那黑心肝的姨娘養歪才怪,他家秀蓀是大大的恩人好不啦。
無奈這里是褚家,人家是客人,他站在主人的立場上,不好袒護自己妹妹,只好先去看來人是誰。
秀蓀和陳敘也往那聲音的方向望去,來人一襲青灰色松江棉布直裰,腳下踩著皂靴,沒有反光的面料很好地收斂了他高大偉岸的身形,鴉青色的交領和腰帶映著那鴉羽般的烏發更是黑得發亮。
鬢若刀裁,圈出那寬闊方正的額頭,飛眉入鬢,掩不去那眉心深深的兩道刻痕。
他此刻正抿著嘴唇,更顯得下巴線條硬朗,下午的暖陽穿過隨風飄動的女敕葉照在他臉上,隨著風兒忽明忽暗,從秀蓀這樣仰視的角度望過去,還真有點天神駕到的威儀呢。
這人,徐景行,怎麼會在這里?
秀蓀看到他,一個激靈往後退了一步,只覺得雙頰發燙就像那燒開水的大鐵壺,下一瞬就能從那壺嘴噴出滾燙的煙霧。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見到這人,她都處在不太正常的狀態。
要麼走丟了。要麼光溜溜,要麼……呃,在潑婦罵街。
而且。秀蓀幽怨地瞥了一眼陳敘,他偏偏還跟那個繡花大枕頭是一伙的。
沒天理。
徐景行也看見了褚秀蓀,並且立刻認出了她,他心中的驚訝也不小,不過他掩飾得好,一張冷冰冰的傲嬌臉看上去沒什麼波動。
轉念一想,他又釋然了。那次他闖入的溫泉莊子已經查過了,是褚家老四房八太太的陪嫁莊子,听說陳敘和褚家有親。又來浦口上任,他便跟了來,本想踫踫運氣,沒想到他運氣這麼好。居然直接和這小姑娘打了個照面。
他目不轉楮地盯著褚秀蓀。見她身上的衣服皺巴巴,懷里緊緊抱著個小女娃,就是陳敘的女兒,頭頂的兩個苞苞頭亂得像被驟雨摧殘一整夜的牡丹花,頭頂上還殘留著一抹血跡,一張小臉憋得紅彤彤,活像那冬天的紅柿子。
那小女孩正直勾勾盯著他看,一雙葡萄一般的大眼楮驚訝中透著委屈。她也認出他來了吧。徐景行不由得失笑。
秀蓀覺得自己就像是踫見了貓的老鼠,除了認出他的一瞬間蹦了一下。後面身體就完全不受控制,動也動不了。
褚秀苡注意到了徐景行灼熱的目光,他不明白眼前這個英武不凡的男子為什麼要用這種充滿興趣的眼神看自家妹妹,他不著痕跡地上前一步,自報姓名,順便擋住了徐景行的視線。
「原來是十一公子,幸會幸會,這位是?」他示意了一下褚秀苡身後。
褚秀苡垂下眼簾,恭敬道,「原來是魏國公府的世孫,久仰久仰。這是舍妹。」並沒有多說。
陳敘漸漸從方才的各種變故中找回一絲清明,和徐景行打招呼,「瑾德,可是二老太爺的茶泡好了?」瑾德是徐景行的字。
徐景行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那是自然,茶早已好了你要是再不回去,就只剩下白水了。」
「且慢。」陳敘拉住他,轉身對秀蓀道,「可否麻煩褚小姐替我照看下小女。」他指著靈卉滿身的泥巴,有些為難地看著秀蓀。
秀蓀沒仔細看他的表情,只是抱著靈卉端正福身,恭敬道,「方才小女一時情急,多有得罪,請陳大人恕我年幼魯莽,若陳大人信得過,小女這就帶著靈卉回院子里梳洗一番。」
陳敘連連擺手,「褚小姐這是哪里話,您這也是關心小女安危,如此就按小姐說的辦吧,過會子我再派人去接靈卉。」
「如此,小女這就告退了。」秀蓀又是肅然一福身,退了兩步,抱著靈卉往內院去。
褚秀苡也行了個禮,跟著秀蓀進了內院。
看著褚秀苡和褚秀蓀一高一矮兩抹身影,後面還跟著個丫鬟,一行三人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陳敘這才收回了目光,他看著徐景行問,「瑾德,你認識她?」
他當然看出了徐景行方才對那位褚小姐有所不同,因為平日里不相干的人他從來懶得多看一眼。
徐景行冷硬著下巴緩緩搖頭,目光還注視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反而問道,「諄言,你有沒有覺得那位褚小姐有些怪異?」諄言是陳敘的字。
陳敘抿了抿嘴唇,仔細回憶了方才的一幕幕,他眯了眯眼,有些遲疑道,「好像是有些奇怪,她好像早就認識我一般,對我家里的事情也很熟悉似的。」
徐景行听到此話猛得回頭,「早就認識你嗎?」。接著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這不可能對嗎?」。
陳敘看著他點了點頭,「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子,我十成十確定。」
「哦。」徐景行不再問,拍了拍陳敘的肩膀,「回去吧,別讓老人家久等。」
遲疑了一下,他又道,「小孩子心直口快,你別放在心上,嫂夫人在天之靈,肯定是知道你對靈卉有多上心的。」
陳敘攏了攏思緒,嘆了口氣,苦笑了兩聲,「人人都說我見微知著,如今看來,還沒有一個髫年女童細心,是我對不起她。」
他沒有具體說這個「她」是誰。
徐景行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兩人並排回了二老太爺的書房。
二老太爺正坐在幾前泡茶,見兩人進來,笑道,「快來,快來,剛好第三道,這顏色和香氣都出來了,快來嘗嘗。」就像在招呼自家晚輩,並沒有詢問為何去了那麼久。
陳敘卻沒有坐下,而是給二老太爺恭敬一揖到底,「二老太爺,晚輩初來乍到,縣衙處還沒收拾妥當,可否在此借住幾天?」
二老太爺雙眉輕微一宣,神色不變,和藹笑道,「這有何難,方才你還提到我家六老太太是你表姨母,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氣,我這就派人給你收拾院子去。」
見徐景行在旁邊,又道,「你表姑今日陪著她婆婆進香去了,明日才能回來,世孫不如也住下,等明天給你表姑打個招呼。」
徐景行和三太太吉氏也沾親帶故,算著正該管三太太叫表姑。
徐景行趕緊行禮道謝,「二老太爺折煞佷孫了,叫我瑾德便是。」
徐景行是三太太的表佷兒,三太太是二老太爺的兒媳婦,徐景行當然就是佷孫,如此從褚家的關系來算,徐景行還比陳敘小了一輩兒。
如此,二人靠著攀親戚,便在褚家住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