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城澤站在墨黑的蒼穹下,城市的夜空只有霓虹沒有星光,他早已看不到警車的尾燈,但視線還落在那里,收不回來。心神渙散,一時竟毫無主張。
比起哥哥,範城澤跟妹妹更親近些。哥哥不帶他玩,說他是跟屁蟲,甚至被他跟著急了,憤憤地說︰「我就是不想要你這個弟弟。」倒是趙宇樂意帶著他,所以,他就跟在趙宇身邊默默地看著哥哥帶著一群工地上的孩子在他的王國里廝殺。哥哥是王者,他們服從他;不服從的,哥哥就打到他們服從。所以有人會開玩笑,說範偉明在工地上的威望還不如他兒子。哥哥從小不愛跟他在一起,卻無法否定,他依然是範城澤仰望的人。範城澤沒有想過有一天成為哥哥那樣的人,在玩伴中稱霸,事事以他說了算。但是,他卻崇拜和安心有這樣的哥哥。
如果一直沒有回集團,他們不會彼此了解,各居一地,也許這兒時的情感不過得以維系親情罷了。在範城光心里,自己依然是那個他不待見的弟弟;他也是個不想靠近的哥哥。可現在,他們從不和到理解,從懷疑到認可,從隔閡到惺惺相惜。在經歷了一次次的商業危機、決策前,範城澤的心性,讓範城光放下了成見。而他的依仗,讓範城澤更是甘願效命。尤其是範城澤刻意隱藏的王者之氣,反而讓範城光驚嘆和欣慰。所以,兄弟的感情在不知覺中親厚了起來。
範城光突然從高處突然跌落,淪為「金融詐騙」的嫌疑犯,被帶走時微微彎曲的背,讓範城澤心里酸酸的痛。他想起自己剛讀小學,範城光已是初中,放學回來路上,看到哥哥被大混混們打,他躲在暗處不敢看。他小小的心靈是震驚的,他的哥哥只有欺負別人的份,卻沒有想到他有一天也會被打趴在地、被迫求饒。他不敢出去,不只是怕被揍,更是怕看到哥哥的軟弱。他就一直躲著,直到他們打歇了,心痛地看著哥哥一瘸一拐地回家。之後,哥哥並不知道他在暗處看到了經過,也沒提起被揍的事。而他卻揣著這個秘密心神不寧,漸漸的這個秘密變成了一種羞愧,他開始厭惡自己的膽小,為什麼看到哥哥被欺負,都不敢上前。尤其是踫到放學回家,有男孩子跟他打鬧,高大的哥哥路過看到會故意喊他一聲,別的男孩子就怕得離開了,每逢這時更讓他羞愧難當,面對哥哥也不如過去那般粘人。哥哥對他本來就不親近,看他這麼冷淡,更不會刻意接近,兩人隨著年紀的增長,就越發疏遠了。
如果看到哥哥被揍的一剎那,他選擇跑過去幫忙,哪怕跟哥哥一樣被打得鼻青臉腫,在之後的成長中,他跟哥哥的感情會不會更親密一些,而自己這麼多年被哥哥漠視的難受會不會更少些。範城澤想到這時,捏緊了拳頭,現在,他有了一次跑過去的機會。
這一夜,範家別墅的書法的燈亮了一宿。怕女乃女乃李春玉著急,他們都瞞著她,三人在範偉明的書房里靜靜地商量。陳君雖然焦急,但或許因為並沒有完全估量到事態的嚴重,或許因為性格沉著,倒也沒有失去主張。她把集團的財務情況,和天一外借的賬務做了一個分析。範偉明整合資源,範城澤也把現有工地可向銀行貸款的項目做一個梳理。一家人為了營救範城光開始各自努力奔波。
第二天,範偉明和陳君去S市李雙蓉家接浩浩,並與李家做交涉,期望拿回資金,讓事情能虛驚一場地過去。範城澤則是做著不好的打算,極力籌集資金夫妻兩人回到家中,一臉的愁容和氣憤。李雙蓉人間蒸發,李家夫妻一問三不知,哪怕他們再鬧,再口出髒話,他們都平靜待之。一句「他們夫妻的事情,我們管不了。」搪塞了這個性命攸關的大事。範家夫妻倆揮起的拳頭砸在了棉花上,奈何不了他們,又接不會浩浩,只能氣急敗壞地回來。
天一集團暫時封鎖了消息,防止銀行和民間借貸慌亂,可範家父子突然到處借款籌款的動作還是讓人覺出了端倪。因著上次範城光進檢察院就已經人心惶惶,這次的消息封鎖不了多久,各方面都已猜測不斷。天一房產要倒閉的消息不脛而走,給籌款更是帶來困難。
幾天下來,範偉明蒼老了很多。當時從秋水名苑撤資算是僥幸,暫時還沒有波及,但在房產公司中,集團依然佔著大比重。隨著事態的不斷惡化,不單是秋水名苑的股東,房產公司的股東、業主,銀行都會蜂擁而至,到時候,勢必需要集團去善後,屆時壓力如果得不到化解,說不定會讓集團重創。
範城澤看著日漸憔悴的爸爸,內心更是焦慮。他籌集到的資金可以說是杯水車薪,除了籌集難外,從來都不和的陳萬豪和健叔意見出奇一致,都不同意調資,言談之下,居然有退股的恐嚇。雖然這個話到了範偉明面前不敢再流露,卻讓範城澤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第一次感覺到世態炎涼,爸爸和哥哥一直以來其實如履薄冰。
這一晃就過了一周了,趙宇從深圳、和警方那里了解了,只要歸還資金,他們就撤訴。可是,讓他們隱約不安的是,除了他們,更多的人在蠢蠢欲動,如果短時間內無法籌回資金讓房產公司正常運營,這些人是不會讓範城光出來的。
回到家中,只有陳君在家。女乃女乃李春玉被以一個借口提早送去了H城的療養院體檢調理身體。一看到範城澤進來,陳君便從沙發上坐起來,跑了過來。範城澤看到陳君早已沒有了第一天的沉著,眼神里是愁的化不開的焦急,被她抓住的手臂微微的疼。
「媽媽,你還沒睡啊?」這幾日,為了交換消息,範城澤都住在家中。
「你籌集到了多少資金,趙宇怎麼說,你哥哥大概什麼時候能出來?」
「沒有這麼快的。」
「那要多久,轉眼就過了一個多星期了,你哥哥又沒有犯法,為什麼關他這麼久!」
「媽媽你別激動,總得等銀行走了程序,貸款放下來還了深圳公司,哥哥才能出來。一步步來。」
「一步步來?你說的輕巧,你在這里吃好穿好,很自由,你哥哥呢,那是度日如年,你知道嗎?還有,你說說看,你怎麼回事?舅舅說你不肯拿工地換錢,救你哥哥,是不是?」
「什麼?舅舅居然這麼說?不是的,媽媽。這個工地,舅舅不只是想拿,他是趁火打劫。」範城澤沒有想到陳萬豪這個時候還要倒打一耙騙媽媽,還要挑撥他們母子關系。明明是他不肯借款,還借機索要新招標的工地,原本給他也沒關系,可是他說的管理費讓公司毫無利益。範城澤指望著這些工地讓集團重獲生命的。
「現在就算知道也要被打劫啊,你哥哥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
「是,是,媽媽,你說的對。所以我已經在幾家基金公司在談,他們對我們公司多年來的運營很有信心。我相信不假時日,各方面的資金都會明朗起來。所以,我們不需要被人乘機敲詐的。」
「那是舅舅,怎麼會敲詐,就算讓利給他,有什麼關系,當務之急是救哥哥要緊。」
「是啊,媽媽,你也說他是舅舅,他靠著你和爸爸發跡,現在我們家有難,為什麼他不幫忙,還要落井下石?」
「亂說,你舅舅昨天已經打了些錢給我了。他怎麼不幫忙了?倒是你,如果把公司新招標的公司給他,憑他的信用很快就能融資給我們,對你哥哥也有個幫助。可是你,卻不肯。在你心目中,到底工地重要還是你哥哥重要?」
「媽媽,舅舅打給你多少錢,應該還不如他買給二女乃的房錢吧!你不能相信舅舅的一面之詞。」
「我不信他,難道信你嗎?這麼多天,什麼進展都沒有。你是不是巴不得你哥哥關在里面,你好接手這個公司。我就知道,我養了你,不會有好報的,我遲早養出一只白眼狼!你,你,根本不會跟我們一條心的,是不是?」陳君的精神越發激動,言語不遜,听到範城澤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卻無暇探究她言語之意。
「媽媽,你冷靜點!」
「我去換阿光,我就說我是集團的財務總監,我轉的資金,要關關我好了。」說罷,陳君居然往門外沖。範城澤連忙使勁拉住她,卻抓不住她的手臂,只能跑到她前面,狠狠地抓住她,不讓她走。看她仍掙月兌,只能把她抱進懷里,死死的桎梏住。他的記憶里,母子間從來沒有親密過,這個擁抱也讓陳君一震。範城澤緊緊抱住她免得她往外沖,嘴里不住安慰︰「媽媽,你別這樣,很晚了,你別這樣,哥哥會出來的。」陳君听著範城澤語無倫次的話,眼里流出了淚水。懷里的陳君比他想象中的瘦小,兒時,他抬頭說著媽媽抱抱。陳君總是皺眉說忙,他就會被女乃女乃抱起。他不懂,為什麼媽媽面對自己總是這麼忙。但是,她依然會給他買漂亮的衣服、好玩的玩具,好吃的,哥哥哪怕再喜歡,媽媽也會留下一份給他。初三愛上了去網吧打游戲,陳君一個個找過去,揪出他,回家狠狠地批評了他。所以,他有時候很迷茫,到底媽媽愛不愛自己。漸漸長大後,他也就不再探究這個問題。
「你們怎麼了?」範偉明從外面走過來,看到母子在扭打一樣,忙問。
範偉明的話好像把剛剛平靜下來的陳君又激怒了,她一把推開範城澤,對著範偉明破口大罵起來︰「都是你,你們倆,你,你害得阿光被抓了進去。我以前說讓阿光早點接受集團,不要搞房地產,你說他的能力不在建築,是個地產奇才,說的好听讓他做他喜歡的事業。他為集團賺了這麼多錢,到現在卻落到如此境地。我今天才看明白,你就是不想他來集團,因為你想把建築產業給這個兒子,是不是?城澤是你的兒子,難道城光不是你的兒子嗎?他才是個……」
「陳君,他們都是我們的兒子!」範偉明突然大吼一聲,打斷了陳君的話,讓她一震,閉了口,看了眼不明就里的範城澤,一臉的哀傷。
「怎麼辦?怎麼辦?阿光能不能回來?」陳君喃喃自語,轉身往樓上走去,範偉明忙跟上去,摟住她,轉身安慰地看了看範城澤,說︰「早點休息吧。你媽媽就是一時著急了。沒事的。」
範城澤心里滿滿的委屈和不解,他癱坐在沙發上,閉起眼楮,便看到那雙譴責自己眼楮,揮散不開陳君對自己痛心指責的表情。那是怎樣陌生的眼神啊,好像自己不是她的兒子,而是她兒子的敵人。他委屈得胃都被揪成了一團,微微縮了縮身體,想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讓寒意頓生的胃舒服點。一動,眼角不知道何時流下了眼淚,他很快地抹去,站了起來。看了眼樓上父母臥室的方向,轉身離開了家。
又入秋了,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短暫,他在不斷地奔波中,沒發現季節交替得如此之快。他一個人慢慢地散著步,抽完了一支煙,又回到了家。
不管媽媽如何誤解,他都會把哥哥給救出來。他其實一點都不想在天一集團,他討厭看到舅舅陳萬豪跋扈的臉,討厭看到健叔虛偽的臉,他想哥哥快點結束房產生意,來集團掌權,讓他能安然離開,跟劉帆一起做想做的事情。可是,媽媽剛才指責爸爸有私心,他自嘲地笑了。媽媽為什麼這麼害怕自己搶了哥哥的東西,為什麼呢?他帶著困惑,昏昏入睡,現在還不是他瞎想的時候,明天,他還要為營救哥哥做各種艱難的努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