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月間的春雨淅瀝瀝的,這時節正是杏花爛漫的時節。爹爹說這分明就是一種「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詩意在。
杏花、春雨、江南。
這是怎樣熟悉的美景啊,幼時爹爹每逢雨時也便是難得閑暇的時候,常常都會趁著空閑教她讀書識字,興致來時還會吟詩、畫畫,甚至披著簑衣帶她在雨中垂釣。
所以她自小便喜歡杏花,喜歡下雨,听著雨聲仿佛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坐在廊檐下一邊繡花一邊看著小院里的杏花樹隨著風雨紛紛揚揚地落著花朵兒,以往每到這個時候安如意就有一種暫時忘卻所有煩惱的輕松感,耳邊仿佛能听見爹娘溫柔的聲音。
可是今日她手里照舊拿著個繡活坐在廊下,卻多數時間處于怔楞中。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她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
重生這麼好的事情怎麼就落她身上了呢?
曾經那麼多年寂寞的日子里,那麼多次的午夜夢回,她也幻想過,如果老天爺可以讓她回到從前,重新來過有該多好。可真正到了現在,最初的驚喜之後,更多的是迷茫。
真的重新來過一回,她又該怎麼辦呢?她能改變什麼麼?在這幾乎是兩輩子過得最貧苦的幾年里,難道還要再靠著小姑子夫妻倆絞盡腦汁,縮衣節食的幫著她度過去麼?
都說,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在養尊處優了二十多年之後,忽然在一夕之間回到了多年以前,那種不真實的感覺讓她怎麼都覺得別扭的很。
但是她是不怕過苦日子的。經歷過她才知道,如果人迷失了自己是會把富貴的日子過得比苦日子還更煎熬的。
只是這般缺衣少食的日子她過得,但是她卻不想再讓她的淮然和玥兒再經歷一回了,即使上一輩子的一切對現在的兩個孩子來說是根本還不存在的。
既然老天爺給了她機會讓她可以再來一回,那麼這一輩子她一定要改變一切,想方設法給他們她所能給的最好的一切。
可是到底該怎麼做呢?
還是先要想法子填飽肚子了才能有精神再想別的。
夫君才離開兩年,按上一輩子的情形他還得等七年以後才會有音訊傳回來。
七年啊!
日子雖然長了點,但是若沒了這七年的緩沖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了,上一輩子躲在院子里不願意見人,何嘗不是在害怕他躲著他呢?
那種愛到極致,恨到極致,怨到極致,卻又想到極致的矛盾,讓她只能選擇把自己藏起來誰也不見。可笑的是到最後她又忽然發現自己其實恨錯了、怨錯了。
一朝重生,讓一切有機會重新來過,她的心依舊是忐忑的,她甚至不知道現今回到從前,知道未來的一切的自己,此時此刻應該有怎麼樣的一種心情?是應該慶幸自己不僅還活著,而且還年輕了許多歲?還是絕望害怕自己會什麼也改變不了,還要重新經歷一遍那樣不堪的日子?
勉強自己收斂心神,低頭看手里繡著的荷包,還好這麼多年了,因為不願意放任自己空閑下來想太多,她這手藝從來都沒有放下過,甚至在龜縮在小院的日子里還請過名師來教導過。
現在要注意的不過是先重新讓針法顯得拙劣一些,等慢慢的再一點點恢復到嫻熟,再到精致罷了。
慢慢地繡了幾針,她忍不住又抬頭望著小院里的杏花樹出神。
特別是爹早逝後,每逢下雨的時節她都會回想起爹娘對自己的嚶嚶愛護,其實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爹娘其實並不是自己的生父生母。
小時候的記憶其實早就很模糊了,所有的人也都以為她小不記事,但是她其實是隱約記得自己是另有親生爹娘的,還能記得自己一覺醒來,忽然之間爹娘就不見了。
安如意苦笑地看手上的繡活。繡一個荷包可以賺十文錢,她繡的比別人好,可以多得兩文,可以拿到十二文錢,扣除針線布料錢她可以賺大約五六文錢。
一斗米就要十文錢,柴米油鹽,衣物被服,各種雜項開支處處都要用錢。而一日下來要顧著如今才兩歲的玥兒,還要忙家里的瑣事、吃食,饒是她手快,夜里趕趕也只能兩三日才繡得一個荷包,上一世也正是因為常年在夜里趕繡活,又不舍得把燈油點的太亮,生生熬壞了眼楮,以致後來她的眼神越來越差,後來更是到了對面都看不清人的境地。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因為斷糧不舍得吃那僅剩一點的食物最後餓的差一點沒了性命,當年才七歲的兒子忽然之間就懂事了許多,再也不會跑去自個尋小伙伴玩耍,家里的活不用使喚的就能處處搭手,還做得越來越好,年紀雖小卻能抵得上大半個勞力,加上她做繡活和妹妹和妹夫月月接濟的米糧,日子才勉力撐了下來。
如此幾年,直到兒子十一、二歲上能夠自己獨立上山套個兔子,打幾只山雞,找點草藥,收獲的也漸漸多了,可以拿到集上去賣錢了,才漸漸的不用小姑一家再接濟。
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是小姑一家救了她們娘幾個的性命,如果當初她就那麼餓死了,不敢想還那麼小的子女會怎麼樣?
原以為將來有的是機會報答他們的大恩大德。誰想那幾年,日子才過的平穩些了。他們這邊的鎮子和村落又遇上兵禍。
他們村子地處偏僻糟的災不大,可還是小姑一大家子住在鎮上,除了妹夫和長子活下來,其他人竟然都沒能幸免。
後來妹夫因此傷心過度沒撐幾年也死了,只留下長子江兼文一人。
後來還是夫君回來後帶著他一起去了京城。雖說幫著娶了親,還謀了一份不差的差事。只是失了父母的孩子終歸是可憐的。
想到小姑一家的悲慘遭遇,安如意暗暗下決心,今生無論如何她都會想辦法讓他們一家人提前避開那場大難,改變前世的命運。
想到前世,想起夫君,到最後他們怎麼會變成那般模樣了呢?
在玥兒還沒滿月的時候,夫君就被應召去了邊關。她一個人在家帶兩個年幼的孩子的日子過的無比艱難,幾次都快活不下去了,幸好有小姑一家,有娘家和鄉鄰的幫襯,才能勉力撐到夫君回來。
還有七年夫君才會歸來。這一世知道結局,她不用再時時擔心害怕再也見不到夫君了。
只要想法子填飽母子三人的肚子,提前帶著小姑子一家避開災禍就夠了。
上一世,因為常年的吃不飽,雖然有習武,但是淮然的身子骨還是極差。
她自己也一樣,只有玥兒稍好些,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子虧損了,後期怎麼補都彌補不了了。
這一世憑借自己多活一世的見識,混個吃飽肚子應該不會是難事。該怎麼做還要好好的合計一番才是。
心不在焉地一針一針繡著手里的刺繡,一不留神手指被刺了一下,血珠冒了出來,還不等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允吸,她手腕上的如意胎記活了一般的伸出一截細長的花紋探向那個破口瘋狂的吸食著她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