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淺笑,轉身沒入了人流中。
不遠處,一黑一白兩個身影見她離開不約而同的蹙起了眉頭。
「承瑄,她是否真是你要尋的那人?」黑衣男子機械般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如一樽只余身軀卻不見魂靈的人偶。
「不知道。但她,很像她。」白衣男子淡然道。他眼底的那一片烏青透露出他的疲倦,然而目光卻緊鎖住林清離開的方向久久不曾移開,幽深的眸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阿樨,是你嗎?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卻始終得不出答案。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青衣男子問道,語調依舊冷然,似乎沒有瞧見白衣男子眼中的眷戀。
「查。」簡短的一個字,卻是不容人抗拒的命令。
「我會將她帶來見你。」江韶朝他施了一禮後便迅<速離開了,他即刻便要去查查那個舉止異常的女人。
只留下著一身白衣,青冠烏發的陸承瑄立在原地,他的目光依舊鎖在同一個方向。
阿樨,你還好嗎?
他喃喃自語著,似乎在問別人,又似乎在問自己,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他思念了無數個日夜的人影來。
猶記得那年那日,那一樹絢爛的桃花下,那個身著粉色衣裙的巧笑倩兮的小女孩……
似乎她還站在他的身旁,扯著他的衣袖問他要不要去捉迷藏。她總是藏在最顯眼的地方,生怕他尋不到她。
後來,她不辭而別,而他與她再也未見。
她那般瀟灑決絕的離去,連與他告別也不曾,只留下絕美的身姿在他的記憶里,如一根插入他的心房的刺,時時刻刻帶給他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很想再見到她,哪怕只是一面。
適才那個身著素衣的清冷女子究竟是不是她?陸承瑄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記憶中的阿樨,面上總是一副恬靜的笑容,美艷而又不失俏皮。這麼多年過去,他已經不確定阿樨是否還記得他,她是否一直對他念念不忘?
此刻的陸承瑄不會知道,他那樣珍視的小阿樨,早已不復當年模樣。
只是這塵世中的情緣,大抵皆是由天而定,任你再如何掙扎,亦無法逃離命運的桎梏。
江韶名義上是他的僕從,實際卻與他情同手足。
而江韶亦不僅僅只有策馬驅車的本事,身為陸承瑄的貼身侍衛,他聰慧的頭腦與敏捷的身手絕非尋常男子可比。讓他去打探那女子的身份,陸承瑄很放心。
相信不出三日,必能查清那女子的所有底細!
暮色越發濃了。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漸少了些,不少店鋪都已經預備關上門將生意留待明日再做。然而客棧與酒肆卻點著極亮的燈籠,透過店門還可依稀听見里面傳出各式各樣的聲響:店小二的吆喝、客人喝酒劃拳時的喊叫、桌椅碗碟此起彼伏的踫撞……
這樣一個熱鬧的日暮時分,林清獨自一人緩緩走在灑滿夕陽的道路上。時不時有風輕柔的拂過她的面頰,她狀似無意的回頭看了一眼,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轉瞬即逝的黑影。
從她與趙明松踫面開始,便發覺暗處有人在窺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只是那人究竟是誰,她不得而知。
適才,她一直感覺身後有人跟著,暗想是不是她往日惹上的仇家在跟蹤她?抑或是她多慮了,她在木禾鎮已住了大半年,日子過得向來是無波無瀾的,並未有什麼不尋常。
若說是仇家,又怎麼會追到木禾鎮這麼個偏遠的小地方來?若不是仇家,誰又會忽然在意起她這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呢?
雖有些好奇,林清卻不欲再深究下去。然而她心里終究有些不安,于是便加快了子,只想快些回到張府。自己今日出府的時辰實在是有些長了,再不回府只怕要惹人說閑話了。
張府並不太遠,直到見著張府門前的石獅子,林清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
她如今不過是個小丫鬟,若是因太過惹人注目而壞了計劃,那可就是個得不償失的買賣了……
進了府門,繞過一個個精致秀美的院子,最角落最荒涼的那個屋子,方才是林清所住的。
誰能想到她雖是張府二小姐的貼身丫鬟,住的地方卻連一個粗使婆子都不如?連貼身丫鬟的境遇都是如此,張紫煙的處境更教人意想不到。鎮上的人都說張家二小姐如何美若天仙,才華橫溢,卻不知她過的是怎樣慘淡日子!
張府的老爺張敬德原只娶了兩個女人進門。其夫人是台州城知府大人許桓的長女許惠嵐,乃是正正經經的名門之後,是張老爺明媒正娶八台大轎迎入張府的。然那妾室的出身卻並不光彩,據聞是位青樓女子。不過她勝在姿容秀麗、體態婀娜,因此也頗得張老爺愛憐。
二人各為張老爺誕下一女,一名張秋麗,一名張紫煙。
張秋麗的娘親的出身雖好,又嫁與了張敬德做正妻,命途卻實在不濟。她生完女兒後尚未出月便染了怪病過世了,彼時距她嫁離母家,不過三年而已。
按理說,家中的主女亡身,得寵的妾室也不無機會接管主母的職權。誰知那妾室卻是個無福之人,竟然在一次外出禮佛的途中意外跌下山崖,此後便杳無音訊連尸首也未曾尋到。
張敬德先亡正妻,又痛失愛妾,倍受打擊的他好似在一夜間蒼老了十歲。然而家中卻不能缺少女主人,岳父施壓,他只得娶了妻子母家的庶妹許惠萍來打理後院之事。
許氏與張秋麗的母親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二人向來情分深厚,因此她對張秋麗視如己出,百般疼愛,卻並不待見張紫煙。
礙于官家權勢,張敬德雖有微詞,但只要許氏並未過分苛待紫煙,他也不敢多言。因對後院的那些瑣碎之事並不精通,他索性便一心鑽研生意,將張府交由許氏打理。
許惠萍嫁給他多年亦未有所出,于是便愈發疼愛張秋麗,簡直到了發狂的地步。她為張秋麗請了名聲極盛的書法名家、琴舞技師,一心要將她培養成一位名揚四處的大家閨秀。
身為女子,必然是要有一手好繡活的,因而許氏也特意費盡心思請來了曾入宮數年的皇家繡娘來教授張秋麗。張家雖不是什麼頂有權勢的人家,銀錢卻是向來都不缺的。終究因為張敬德膝下只有二女,許氏雖不喜張紫煙與張秋麗一同研習技藝,卻也尋不著由頭妨礙她。
張秋麗自小便被嬌養長大,性子張狂乖戾,並不費心思去跟著師傅學,反倒一心只看重衣物發飾的富貴靈巧。然張紫煙卻反而對琴棋書畫之事情有獨鐘,加之天賦過人,漸漸攢下才情德行具佳的名聲。不過這卻讓許氏愈發的厭惡她,明里暗里給她使了不少絆子。
提及林清與張紫煙的緣分,倒要從半年前的一日說起。那日張紫煙難得出府一次,心中十分歡喜,卻不知是那許氏的險惡用心。
十七年,眼見張紫煙的名聲愈發勝過張秋麗,許氏心里漸生了歹意。她認為只要沒了張紫煙,張敬德便只會愈加疼愛張秋麗,到時自然也少不了她的好處。然而在張府中,因著人多眼雜又恐令張敬德生疑,她無法動手除去張紫煙,便想了法子誘她出府,欲在府外了解她的性命,也免得貽人口實。
可誰知半路竟殺出個林清……
許氏雇了凶徒欲取張紫煙性命,她卻誤打誤撞救了張紫煙一命,二人也自此結緣。林清因身負不得不完成之事,加之在木禾鎮無處可去,便以保護張紫煙為由做了她的貼身丫鬟。許氏並不知道林清懂得武藝,因此並未從中阻撓。
自那以後林清便在張府住下,打理張紫煙的近身事宜。張紫煙因為曾在府外遇襲一事心有懼怕,輕易不出府門,倒讓許氏有些無從下手。二人相安無事的生活了大半年,情誼愈發深厚。
張秋麗雖與張紫煙是嫡親的姐妹,平日里卻並不與她親近,反而時常給她些零碎折磨受。張紫煙性子柔和,從不與她計較,即使受了委屈亦不見她有多氣惱。
林清卻有些難以忍受張秋麗的無理,幾次三番想要教訓張秋麗,都硬生生被張紫煙勸下了。經張紫煙多次相勸,林清也想明白了,畢竟她現在仍是寄人籬下,做什麼都得三思而後行,若得罪了張秋麗,想來她是不會放過自己和紫煙的,到時她也就無法繼續在張府呆下去了!
為了紫煙,也為了她自己,她只能一忍再忍!可是這張府終究不是她的久留之地,抽身離開亦或繼續停留不過在她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