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入松小築大門前賓客紛至沓來,遠望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江亦柔換了一身小廝衣衫,腰上扣著一個布兜,兜中放的是冰片膏和解藥。她回首望了一眼二樓的方向,只看到虛掩的小窗。想到適才紀連宋提醒自己的話,心里一緊。
他說得沒有錯,她幫得了沛然一時,卻幫不了她一世,她們兩個人,即便情同姐妹,也不可能一輩子都綁在一起。
「小哥,上車吧。」車夫見她靜立不動,出聲提醒了一句。
她回過神來,忙點頭登上馬車。車身一蕩,悠悠然往夜色深處行去。馬車行出幾丈遠,入松小築門前另一輛馬車慢慢地跟了上去。
「姑娘,往哪兒?」
車簾被一只縴長素白的玉手緩緩掀起,暗光掩映之間,是一張芳華絕色、沉魚落雁的面容︰「跟上前面那輛馬車,小心些(),不要被發現了。」
車夫被蕭靜姝美貌光華所懾,一時吶吶不能言語,直到見蕭靜姝蹙起眉頭才找到自己的舌頭︰「……是。」
江亦柔坐著馬車一路到蘇府門前,下了馬車,扭身繞往蘇府後院的小門。
請冷冷的月輝下,小徑幽窄,微光隱隱,平添了一分說不清道不清的淒清之意。她雙手捂著兜走得不疾不徐,生怕布兜一晃蕩里面的瓷瓶相踫就發出聲響來。
走了一陣,可以遠遠望見一扇小門,竟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立在門前。
她心中一驚,定楮細瞧,見那人身形縴細、青絲披散,披著一件月白色的襖子,面如新月清麗秀致,竟是沛然。
這麼晚了,她一個人守在這里,定是不放心自己的緣故。
江亦柔心中一暖,加快了腳步。蘇沛然瞧見她過來,面色一喜,正要張唇喚她,卻見她打了個手勢提醒,忙又四下看了看閉上了嘴。
二人走近了,江亦柔忍不住上前握了握蘇沛然的手,果真是一片冰涼,不由得皺起眉頭,低聲道︰「不是讓你在屋里等我麼?」
蘇沛然搖搖頭︰「我坐在屋里,心里不安生,這就……」話未說完,鼻息間竄入一絲淡淡的血腥氣,令她渾身一涼,忙捏住了江亦柔的手驚道︰「你受傷了?」
江亦柔點點頭︰「我們先回屋再說,若是讓人瞧見可就麻煩了。」
二人相牽著輕手輕腳地往疏闊軒去,身影沒入門後,消失在夜色中。
門外數丈外的小徑竹林中,一道倩影緩緩而現。她踱步至適才那二人所立的蘇家後門門前,神色變幻。
蘇府?這女子是蘇家的人?
蕭靜姝微微出神——他向來對世家之人有所避及,連樂平公主那樣身份地位的人都撼動不得半分,緣何又與蘇家有了牽扯?
莫非是真的心系那女子不成?
她眼神一黯,雙手捏緊了裙裳。這個念頭一竄出來,就如瘋長的枝蔓一般將她緊緊地纏住。晶瑩貝齒死死地咬住下唇,等她松口,已是烏紫一片。
蕭靜姝站了半晌,正要轉身離去,忽見地上有一團錦白,當即腳步一滯。她俯身一看,竟是一方女子香帕,美眸一眯,伸手撿起了帕子。
這白帕做工簡單,一色的細白上繡了一朵嫣紅的梅花,在月色中清幽嫵媚,仿佛能聞到一陣沁脾的梅香。梅花邊上繡了一個小小的「沛」字,她暗暗一怔,指月復輕撫上去。
上回她與那女子擦肩而過時,聞到的就是極淡的梅花香味。
這帕子是那女子的貼身之物?
蕭靜姝眸色一深,將帕子收入了自己袖中,轉身往回走去。
江亦柔回到屋內掩上門,忙解下布兜,將里面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沛然,你看看,這回我拿得不少,夠用大半年的了。」
蘇沛然一把扣住她的手,另只手去解她的衣襟。
江亦柔啊呀低呼一聲,一抬眼看到她的臉色,立馬不敢說話了,任由她把自己月兌了個精光。
看到江亦柔的右肩,蘇沛然捂著嘴倒吸一口冷氣︰「怎麼弄的?」
江亦柔訕笑︰「沒什麼的,包好了養個幾日就沒事了。」
蘇沛然抿著嘴看她半晌,眼楮有些濕潤︰「瞎說,這傷一看就很重,幾日哪能夠?往後,你不用再替我去拿藥了,反正蘇妙然送來的香和藥我都已經不用了,用不著你再去拿解藥。」
江亦柔神色一變︰「你體內的毒積了這麼多年,不用解藥你指望它能自個兒消干淨?你別傻了……」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這點毒還弄不死我,」蘇沛然目光淡淡卻透出堅決之色,「反正你以後就算是去拿了,我也不會用的,你要是不信我的話,大可以試試看。」
江亦柔嘴巴一憋,被她堵得沒了言語。她太了解蘇沛然的性子了,倔得跟頭驢似的,任誰都勸不住。
她嘆口氣︰「好吧,依你就是。」
听她這麼說,蘇沛然一直繃著的臉才略一舒緩︰「你坐下,我給你看看傷先。」
……
入松小築,二樓。
笑千金被五花大綁捆在一根柱子上,她白森森的臉上那道長長的口子邊血液凝結了大半,兩眼死死地盯著對面之人,顯得猶為凶狠可怖︰「你把人弄去哪兒了?!」
紀連宋放下酒杯,輕輕咂了一下嘴道︰「好酒。」
「紀連宋,你聾了麼,老娘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听到!?」笑千金氣急敗壞地吼道。
「你這麼激動做什麼?」他笑了一下,「吵到我的客人就把你剝光了扔出去。」
笑千金面色一變,從牙縫里蹦出「混蛋」二字。
僵持之際,一名玄衣少年提著個大麻袋飛身進了屋子。
看到少年,笑千金臉上一僵,險些把牙給咬碎︰「辭霜,你這個天殺的烏龜王八蛋!你們合起伙來玩我,不得好死!」
她氣怒至極,口不擇言,一通亂罵。
辭霜眉毛一抖,低下了頭。
紀連宋探身︰「辭霜,把你右邊台子上那個放黑棋的玉碗拿過來給我。」
辭霜應聲,把東西遞了過去。
笑千金原本還在滔滔不絕地怒罵,乍見紀連宋從晶瑩剔透的碧玉碗中捻出一顆圓滾滾的棋子在手中把玩,喉頭一緊,立馬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