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雪那里知道這一段緣故,我變得小心翼翼了,輕易不肯多說一句話。沉悶的公司里,只有楊雪與我交情日益變深。除了工作時間之外,我們也會相約著看電影逛街,我將她引以為閨蜜,閑談時自然而然就開始抱怨起辦公環境,述說自己的被排斥,她也充分充當了傾听者的角色,每每安慰我。不能不說,女生們的友誼往往就是因為互相剖析心事而開始的。
但我也漸漸發現,辦公室的形勢並不像楊雪形容的那樣夸張,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暗涌再激烈總還需要維持著表面的平靜,總之沒那麼刀光劍影。李岩副總偶爾也會來工程部視察,在經理辦公室一呆就是半小時,我偷眼望去,從他們的神態看來,都是相談甚歡的模樣,以至于我都要懷疑傳言是否可信了。
同事平常雖然不曾對我表示多大的熱情,但對我主動的尋求幫助倒也不曾拒絕過。三個月試用期過後,陳少辰也開始給我安排實質性的工作,當然雜事也還是一堆,職場生活總算慢慢進入正軌,相對的,我的埋怨也越來越少了。
陳少辰一早就交代陳凡去工地項目部配合工作,自己也拿了公文包出去。我打開電腦準備工作,陳少辰卻去而復返,站在門口看了我一眼,對陳凡說︰「小陳,待會你們帶小林一起去現場看看。」陳凡連連答應,陳少辰點點頭才又轉身出去。我還愣愣的坐在椅子上,陳凡已經拿上一沓圖紙和背包看看我,笑著揶揄道︰「小林,走啊,愣著干嘛?」我忙拿過背包關上電腦跟著他們出門。
公司的房地產項目大都在A市,雖是如此,公司也配了專門的司機隊伍以便出行。陳凡其實也只比我大二三歲,跟公司員工都混得不錯,車子出了公司之後,陳凡就跟司機師傅老胡一路談笑。我坐在後座听著他們的小笑話心情大好。工地在A市遠郊,出了市區之後道路漸漸順暢,陳凡忽然跟老胡說︰「我幫你開車怎麼樣?駕照到手大半年了,我還沒開過幾次車呢。」老胡倒也大膽,說︰「好啊,我正好想睡覺。」說著又轉過頭沖我說︰「小林是吧?你來前排坐,我打個盹。」陳凡叫道︰「別去睡啊,指導指導我。」老胡擺擺手說︰「駕照不是都拿到了嗎?別廢話了,不實打實開一次永遠學不會,你慢點開就是了。」說著就將車子靠邊停了,陳凡見無可奈何,叮囑一句︰「你別睡死啊,我叫你要隨時應!」于是大家互換了位置,陳凡口里雖說著害怕,真正坐上駕駛位倒很有老司機的範兒,車開得穩當謹慎。像是忽然想到坐在副駕的我,陳凡囑咐一句︰「你把安全帶系上,我是新手。」我輕笑道︰「早系上了,我怕死。」陳凡也朗聲笑起來︰「喂!」
工地的項目進行得很順利,幾個細節問題因為請了設計院的設計人員過來,也很快就找到三方都同意的解決辦法,施工方留著吃了一頓午飯,我們也就打道回公司了。難得今天要處理得事情都趕在下班之前完成,陳少辰從早上出去之後就不再回來,看來也不會再給我下達什麼任務了,我于是在心里山呼萬歲。
我與顧敏敏的工作多有重疊之處,日常交際算得上是最多的,此外也無關痛癢的閑聊過幾句。此時顧敏敏整理包包要下班,也不忘提醒一句︰「小林,今天沒什麼事,可以不用加班。」我重重點頭,跟她道謝。她也沒再多說什麼,人事部的宋婉已經走進來親熱的挽起顧敏敏的手,顧敏敏一改對我的清冷模樣,和她一路說笑著出門。
我于是想起楊雪來,她是一貫不用加班的,今天我這樣早下班,倒是有足夠時間去吃一頓好的了。
只是沒想到楊雪破天荒的加起班來,在電話那邊唉聲嘆氣︰「恐怕得加班到十一二點了,經理明天就要。」我想了想,徑直關了燈上樓去找她,一面說︰「我幫你吧。」楊雪猶豫了一會,感激的說︰「也好。林薰你真太夠義氣了!」我輕笑著掛了電話小跑上樓,心里滿滿是被信任的喜悅。
大三時選的主修方向不是工程造價,雖然大學也開過一門預決算的課程,終歸不算是核心專業內容,學的那點東西也只是皮毛。要應付楊雪的報告我顯得頗為吃力,楊雪想了想,說︰「這樣,你幫我把這些數據錄入電腦,我教你怎麼用。」她開了同事電腦,調出專業軟件,教我一遍流程,就連聲道謝的自去電腦前忙碌起來了。我因為第一次用這軟件,雖是簡單輸入數據,仍是再三對過之後才按確認鍵繼續。
從公司出來後才發現周圍一片燈火耀眼,已經是晚上十點的光景了。我輕嘆一聲,到頭來今天還是加班了!楊雪有些抱歉的看看我,說︰「居然這麼遲了,拖著你加班到現在,我請你吃夜宵。」我俏皮的眨眨眼楮,說︰「小事啊,不過夜宵你可別賴!」
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小插曲,幾天後才明白事情的嚴重。上午下班鈴響過,同事們都紛紛起身去用餐,我也和往常一樣將桌面整理了就要去食堂,卻在辦公室門口看到拿著一沓紙氣沖沖走過來的楊雪,我輕皺眉頭,心想也不知誰竟能惹毛她,笑道︰「今天吃炸藥了?」她仍舊一臉怒色,走近了才將手里的紙張一把甩到我身上,指著我大罵道︰「林薰!你故意的吧!我還以為你怎麼那麼好心幫我加班,就等著看我出丑是嗎?告訴你,妄想!你知不知道你隨便輸錯一個數據,公司得損失多少錢?這麼簡單的事不會做你早說啊!我死乞白賴求你了嗎?要不是今天有審查,我還真如你所願,被掃地出門了。」面對楊雪的指責,我的眉頭越蹙越緊,心也越來越寒,也仔細回想了那天晚上的事,雖然是用陌生的軟件,但也是按部就班照著楊雪的步驟一步一步走下來的,數據也曾反復檢查過,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大的錯誤?我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嗓子眼里,半響也說不出反駁的話,站在原地呆若木雞。雖然公司大部分人都已經去食堂了,狹窄的走廊還是擠了一圈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他們一律用看笑話的眼神看我,眼里的不屑和嘲笑一展無遺。
楊雪惡狠狠的瞪我一眼,罵道︰「爛人!我沒你這樣的朋友!」說完轉身就走。我渾身一激靈,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味道雜陳,又酸又苦又澀,竟也說不上來是哪一種了,酸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我滿心委屈;苦的是我將楊雪視為閨中密友,她竟以為我會陷害她;澀的是我的一片好心被她這樣曲解。慢慢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資料,我淡然的轉身回到辦公室。人們見期盼了一場的決裂大戰未如願開展,也就一笑置之,相互說笑著離開了。我忍不住鼻子一酸,未等眼淚落下又趕緊逼了回去。我明白社會看不起眼淚。
冷靜下來才想到當年的宣傳部部長林優,他大三選的就是工程造價方向。電話打過去的時候,他還在吃飯,我猶豫著要不要說,吞吐了一會,他在那邊笑說︰「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是不是遇到什麼情況了?」我尷尬一笑,說︰「要不等你吃完飯吧。」他道︰「吃完了,你說吧。」我于是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他,他笑道︰「林薰,你可真夠大膽的!沒學過還敢攬活。估計你是忘記單價導入了,程序自動默認的是舊規範舊價格,錄入數據之前先要選擇今年適用的,這一步很多新手會忘記,你同事估計也忙中出錯了。這事沒那麼嚴重,審查看得出來,改了就是。沒正式跟施工方簽合約之前都來得及。」我漸漸安心,千恩萬謝的掛上電話,暗暗為自己越俎代庖和自以為是羞愧不已。
事情總算還未到不可解決的地步,心中大石一落,我倒覺得肚子餓了,收拾東西準備去食堂。楊雪剛用完餐從食堂出來,我幾步走上前去說︰「楊雪,報告的事真不好意思,我沒認真記住步驟。我問了朋友,恐怕是單價的問題……」我還沒說完,楊雪冷笑著甩開我握著她臂膀的手,說︰「這是我的事,不勞煩您管了。」我頓時僵在原地,張了張嘴巴終究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