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著樹干,席旻岑幾人不斷朝前面追去。史良笙早就料想他們不會這麼容易放棄,調了一個頭,往另外一個方向躍去。斗了那麼多年,他也有累的時候。最令人懊惱的是,每一次他都是輸家。游月已經不在,就算他斗贏九王爺,還有什麼意義?
難道游月能夠重新活一次,再一次選擇嗎?
他一直所恨的,不是游月勾引他,也不是九王爺剝奪南冑國土。而是游月最後……為什麼沒選擇他,而選擇跟隨九王爺!
他到底哪點比九王爺差了,難道這些年的快樂,全是子虛烏有不存在嗎?
繁茂的樹木,漸漸變得稀少。偶爾幾塊大石,橫在路中間。
呼嘯的寒風,刮在臉上,凍得曼允不斷顫抖。呈現在曼允眼前的,是一處懸崖,冷風不斷吹過來,卷起了他們散落的發絲。
史良笙停住腳步,站在懸崖邊上。
旁邊的柳鶯,看不透主上心里的想法。這時候不是該逃命嗎?怎麼跑到絕路上來了?
席旻岑幾人緊追而來,落在不遠處。
「我們也該時候做最後的了結。」史良笙直直看著席旻岑,眼若饑鷹。
席旻岑沒說話,只看著孩子凍得發抖的小身子。隱隱有些擔心,目光落到曼允的腿上,忽然想起老太醫所說的話。
「本王也不想跟你再糾纏下去。」來到南冑,一件件的麻煩事,還不是史良笙制造出來的。
史良笙把曼允推向柳鶯,撫模著手中的寶刀,「一決生死,九王爺可有異議?」
朱飛朱揚一驚,王爺明顯受傷了,他這根本就是趁人之危。
曼允顧不得脖子上的劍,一聲叱喝,「不準答應!」
別看父王一臉沒事的樣子,先前史良笙那一掌,威力頗大。估計早受了內傷,現在跟史良笙一決生死,討不了優勢。
自知曼允擔心什麼,席旻岑朝著她微微一搖頭,「本王答應。」
這四個字一出,史良笙揮著刀,攻向席旻岑。在場的人都能看出史良笙每一招的狠辣,刀泛著冷光,在寒風的吹動下,冰涼刺骨。
席旻岑全身戒備,衣袍無風自動,腳尖點地,身子斜傾,以銳不可擋的氣勢,奔向史良笙。
兩人周圍數十米的地界,沒人能夠插入。
「朱飛,劍。」席旻岑的聲音突然響起。
朱飛拔出劍,扔給王爺。
王爺從不使用兵器,因為很少有人夠資格,讓他拔劍。
曼允心驚膽戰的望著兩人扭打的身影,額頭上驚出了一層虛汗。
史明非三人巴望著戰場,每個人心中各有所想。史良笙和史明非是親生父子,看著老爹不要命的打法,恨不得加入戰局協助。但另一方,又是南冑國的九王爺,從國家關系角度來講,他又得幫他。兩難的抉擇,擺在他面前。而他,只能充當旁觀者。
曼允咬緊唇,雖然兩人的速度,快得令她看不清身影,但她依舊執著的盯著。
瞧著史良笙佔了上風,柳鶯嬌笑聲連連。
曼允咬牙,痛恨自己的柔弱。假設她沒有被史良笙抓住,父王又怎麼會陷入這種的局面。
打斗著的兩人,分分合合,刀劍之間摩擦起火花。嗖嗖的身影一過,總能刮起一陣狂風。枯枝落葉卷起飛揚,兩個人每招都出手凶狠,不給對方絲毫喘息的機會。看的人心提到嗓子眼,似乎光看著這樣的場面,已經快負荷不了。
錚,席旻岑的劍把史良笙壓制到懸崖邊。
眼看史良笙快被擠下懸崖,他突然一個翻身,躍到席旻岑身後。席旻岑及時收住腳,抵住史良笙從身後發來的攻擊。
兩個人在懸崖邊上,你一劍,我一刀。地面劃出道道劍痕,猙獰得可怕。
曼允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兩股強烈的氣息,正面撞擊,頃刻分開。大地隨之承顫抖,沙土飛揚,朦朧了一切。
席旻岑擦掉嘴角流下的血漬,冰冷的眼,沒有任何溫度。
而對面,史良笙捂住腰間狂涌出的鮮血,微微彎腰,手中的寶刀因為撞擊,被掀落進懸崖。沒了武器,身上又帶傷,已經沒多少勝算。就算身受重傷,那個男人也是這麼強。
絲毫不在意腰間流血的傷口,史良笙一手掐上曼允的脖子,轉頭冷眼看著席旻岑,道︰「我又輸了。輸這麼多年,我非常累。今日計劃失敗,我就沒想過活著離開。」
席旻岑把劍扔回給朱飛,朱飛拿起一看。劍鋒之上,凹凸不平,一排排的缺口。心中打了個寒顫,這場戰斗真夠激烈。
黑袍之上,沾著一些泥土,席旻岑輕輕拍掉,挑眉道︰「把本王的女兒,放開。」
史良笙放聲大笑,搖搖頭,眼眉之間帶著得意,「游月離我而去,你害我失去最愛的人。今日,我就把這痛,親手還給你!」
捏住曼允的衣領,史良笙把她擰到懸崖邊。雙腿騰空,讓曼允懸在半空。
騰空的雙腿,讓曼允沒有安全感。低頭一看,下面乃萬丈深淵。蒙蒙的霧氣裊繞,看不到懸崖底部。
「放開她,否則你會後悔。」席旻岑擔心的朝前跨一步。
史良笙看著他心急的模樣,越發得意。
「哈哈,後悔的是你吧,九王爺。」伸手把曼允提得更遠,綢緞發出滋滋的聲音,快要承受不住曼允的重量。
一滴滴冷汗,打濕了曼允的背心。懷兜里的小耄似乎感到危險,悄悄鑽出一個頭。快速跳到史良笙胳膊上,朝著他的臉就是一爪子。
還沒傷到史良笙,柳鶯舉起劍,朝小耄砍來。小耄的速度,比她更快,一爪子撓上的她臉,慘叫聲徘徊在懸崖,十分駭人。
柳鶯的臉上,流下一竄血珠。皮肉之下,骨頭清晰可見。看著自己被只小動物毀容,她憤怒的舉劍又朝它砍去。
劍還未落,席旻岑一拂衣袍,一股氣浪涌出,直把人卷進了懸崖。
對于柳鶯的死,史良笙沒有一點傷心難過,手掌朝著小耄一拍,就把它拍出去數米遠,疼得它吱吱直叫。
「放開曼允!」席旻岑氣急敗壞擰起小耄,往朱揚身上一扔。
朱揚成功接住,讓小耄蹲在他肩頭上。
「你不想知道司徒游月是怎麼死的嗎?」。
席旻岑深邃的烏黑眸子,透著冰涼的寒氣。這句話,成功吸引到史良笙。
「怎麼死的?」史良笙捏住曼允衣領的手,又緊了幾分。曼允被勒得,喘息困難。
史良笙的情緒太過激動,席旻岑害怕他真將曼允扔進懸崖,又往前跨了一步。
「你先把曼允放下來!」
經過一番思考,史良笙才收回手,把曼允拉回地面,「告訴我。」
曼允一張小嘴,緊抿著。父王這是要告訴史良笙真相嗎?抬起眼眸,望向席旻岑。
接到曼允控訴的目光,席旻岑無奈的扯動了下嘴角。史良笙的個xing,他非常了解。如今他被逼上絕境,抱著玉石俱焚的想法,若是不說出個能說服他的理由,他肯定會拉著曼允一起去死。
席旻岑突然的沉默,讓史良笙又一次暴走,「快說!」手指掐著曼允的脖子,勒出紅痕。
「司徒游月難產而死。」
因為這句話,史良笙頓時暴跳如雷。游月在離開他之後,竟然跟別的男人生孩子!嫉妒的怒火,把他燒得體無完膚。這麼多年的苦苦尋求和等待,算什麼!算什麼!
情緒轟然爆發,史良笙憤怒得又哭又笑。
「孩子是你的。」席旻岑接著道。
頓時懸崖之上,陷入陣陣沉默。史良笙手臂一僵,從話中慢慢回神,「你剛說什麼?」
不止史良笙驚訝,就連史明非也瞪大眼楮。游月曾經為父皇生過孩子?!
「司徒游月只是她的化名,她本名為沈竇。」席旻岑冰冷的聲音,平靜的說著,帶給眾人種種震驚。
沈竇,這不是曼允母妃的名字嗎?
朱飛朱揚皆看向小郡主,難道……?
「九年前,沈竇自毀容貌,逃出南冑。借居在岑王府,直到孩子產下。」豐晏國先皇以為席旻岑金屋藏嬌,還沒搞清狀況,就自作主張下了一道聖旨,封曼允為小郡主。
這事,算起來有些烏龍。席旻岑不屑于解釋,反正王府里多個郡主,對于他也無關緊要。直到前幾個月,他才見到八歲的曼允。
史良笙目光盯著曼允,這張臉的確很像啊!他早該想到的,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相似的人呢。
曼允撇開頭,不想面對史良笙灼熱的目光。
「你若不信,曼允腰間有屬于南冑皇族的標志。」
席旻岑每句話,直敲進眾人的心里。
史明非下意識捂住手臂,那里正是他標志的所在。想起曼允和他第一次見面,對他手臂上胎記產生的極大興趣,史明非心中已經肯定。
「本王當年勸過沈竇滑掉孩子,她給本王說了一句話。」席旻岑頓了頓,繼續說道︰「她說,她愛你,但是卻背叛了你。不求得到你的寬恕,只想為你留下一絲血脈。本王念她執行任務有功勞,就準了。」
史良笙的目光已經動搖,盯住曼允的腰間,伸手一扯她的腰帶。瑟瑟的寒風,凍得曼允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小肚兜遮住了曼允上身,但在腰間,一抹紅色楓葉胎記,尤為顯眼。
史良笙呆滯的看著那抹胎記,手指觸模上胎記,來回撫模。確認後,笑出了聲,「真是我的女兒!」
摟住曼允,把人抱進懷里。曼允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顫抖,激動的心情滿滿包圍他。
席旻岑的眸子,如同被冰雪覆蓋,周身溫度又下降了幾度。
史良笙看著曼允脖子上,又是血跡,又是紅痕,一陣後悔。他到底做了什麼糊涂事,竟然傷害到游月留給他最後的禮物。看著曼允這張乖巧的臉蛋,史良笙高興得快飄到天上去。這是他的孩子啊,他和游月的孩子。
手指顫抖的為曼允重新穿上衣服,史良笙蹲下,與她平視,「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傷害你。」
曼允低著頭,仿若沒听見一般。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父女相認的場面,在她心中,父王的人選,只有席旻岑一個。
「你不是我父皇。」曼允抬起頭。
史良笙的笑容一僵,頹然的搖搖頭。孩子不肯認他,也對,他傷害了她那麼多。哪有人做父親,做得這麼混賬。
只要游月心中有他的位置,他就很滿足了。他們分隔了九年,他時時刻刻都想著她。也許,是時候見面了。也不知道到了陰曹地府,游月知道他對女兒做的事情後,會不會原諒他。
想到這里,史良笙心里非常內疚。眼眸一抬,朝史明非招招手,道︰「明非,你過來。」
史良笙眼中的殺氣,漸漸退去。席旻岑這才安心,真相說了出來,能保曼允一命,已經足夠。
史明非匪夷所思的盯著曼允,這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他竟然還產生過那種念頭。
「父皇。」慢慢走過去,史明非的目光還停留在曼允身上。
光看他的目光,史良笙已經猜出幾分。大力一拍他肩膀,「父皇有些話,想對你說。」
史明非疑惑的看他,突然想到他上次裝死還沒交代的事。
「我現在說的正是關于玉璽和虎符。」史良笙一點頭,看著比他還高的兒子。現在不說,他怕以後都不能再交代了。
史良笙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大堆。曼允豎起耳朵細听,也听了個大概。眼楮忽的睜大,望向史良笙。情緒雜多,連曼允也分不清。
就在這時,席旻岑慢步走過來,「南冑先皇是否該履行承諾了?生死決戰,必有一死!」
席旻岑一說完,雷電般的速度襲向史良笙。史良笙能夠反抗,但他卻保持了沉默。聯系起他對史明非的交代,這個男人竟然一心求死。
在氣浪的攻擊之下,史良笙被推進懸崖。曼允顫顫伸出一只手去抓,卻只夠到史良笙的衣角,眼睜睜看著所謂的父親,掉落進懸崖。
手里抓著一塊撕爛的墨色衣角,順著懸崖望下去,曼允又一次見到那種眼神。
沈竇臨死前的眼神。
史明非拍了拍曼允的肩頭,「父皇想去,便讓他去吧。」
這個男人,一生為沈竇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