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旻岑不拜高堂,等同于給了尹太尉一個下馬威。尹太尉整張臉鐵青,卻又只得按下心中那股憤怒。畢竟這樁婚事,還是他們高攀了九王爺,就算有怒氣,也只得忍著,更何況讓女兒嫁過去,還有一個目的。
喜帕之下的尹玲芷臉色一緊,咬了下牙,保持著大家閨秀的賢良淑德。
「既然如此,繼續吧,千萬別誤了吉時。」喜婆喜帕一揮,出聲打破僵局。皇家的禮金,就是不好拿,還沒入洞房,就鬧出這麼多ど蛾子。
連皇上都沒異議,眾人更不敢發言。圍坐著圓桌,遠遠的望著那對新人。
喜婆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夫妻。」從頭至尾,席旻岑未有彎一下腰,唯獨紅裙新娘,規規矩矩行完所有禮儀。
席旻岑猶如松柏屹立,臉上的寒霜經過歲月的洗禮,也未減分毫,讓人不敢——輕易惹怒。
曼允遠遠望著,滿眼的紅色,直直刺進她心里。縱使她再怎麼大度,再怎麼注重大局,成親的人實實在在是她父王。心里惆悵得抽搐,曼允端起酒杯,猛然灌酒。
同坐的席慶麟淡淡搖頭,竟然覺得曼允無比可憐。伸手去奪曼允手中的酒壺,卻被她反手拍開。
「別管我,父王大婚,我們也得盡興,該喝酒便喝酒。」拿起酒壺,對準壺口,曼允急促的吞酒。
酒水從曼允嘴角傾瀉而下,縷縷晶瑩的酒水,沾濕了曼允胸前的衣襟。清澈如水的眼眸,動人心弦。
朱揚剛吩咐婢女上菜,就看見小郡主難受的表情。朱飛走過去,拍拍他肩頭,「這個坎,總歸是要過的。」
好些大臣和商戶,目光全落在曼允身上。絕美的臉蛋,凹凸有致的身材,如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不想憐惜都難。眾人似乎都被曼允那臉的悲傷觸動,全皺起眉看大廳的那對新人。
尹玲芷的紅蓋頭已挑開,涂抹著紅妝,使得原本妖艷的容顏,更加美麗。將小郡主和她相比,一個人的美能夠觸動人的心魄,而另一個人頂多讓人認為賞心悅目。
如此一比,尹玲芷竟比不起年僅十五的小郡主,簡直配不上驍勇善戰的九王爺。
席慶麟掃視了周圍一圈,發現不少年輕公子,全目不轉楮的盯著曼允。又是一陣搖頭,小佷女的魅力真是讓人難擋。只怕過不了多久,這些人就會被色迷了心竅,給九皇弟找麻煩。
不過……席慶麟狡黠的一笑,若真有那一天,真想看看皇弟暴躁如雷的模樣。
曼允喝完一壺酒,又接著一壺。
席旻岑幾步跨過來,按住她的手,「別喝了。」
曼允的目光從那只大手,緩緩上移,落在席旻岑臉上。
「父王……」
「嗯。」拍拍曼允的肩頭,席旻岑無聲的安慰。
遠處的尹玲芷也看見這幕,微微皺起柳眉,九王爺和小郡主之間那種真摯的感情,令人難以插足。但既然她嫁進來了,就不信搞不定九王爺。男人嘛,都是經不起誘惑的生物。
似乎注意到那抹目光,曼允回視過去,不屑的瞪了一眼。
轉眼日落西山,藹藹的暮色降臨,天空漸漸黑暗。
好些大臣紛紛揮手,向席旻岑告別。某些年輕的貴公子臨走時,不忘再看了曼允一眼。
大紅燈籠閃耀著光芒,王府就算入夜,依舊沉浸在喜氣之中。但直覺靈敏的人,卻能從喜氣中,感受到那一直藏在陰暗處的冰涼,徹骨的寒。
尹玲芷被好幾個婢女,伺候著送進新房。席旻岑在揮別一些大臣後,也消失了人影。大廳的圓桌邊,只零零星星有幾個人。
「小佷女,是跟朕回宮再住一段時間吧。留在這里,也只是徒增傷感。」席慶麟抽掉曼允手里的酒壺。
傷感?的確,若是讓她天天看著王府里的紅色,估計得慪死。
但就這麼回宮,曼允還是極為不放心。萬一,萬一……父王真跟尹玲芷入了洞房,父王便不再屬于她了。
朱揚剛忙完手里的活兒,箭一般的沖過來,「小郡主,皇上說得對,您還是先回宮去。王爺這里,有屬下給你看著,絕不會出什麼亂子。」
知道朱揚是好心,但心里那股難受,揮之不去。
朱飛也走過來,道︰「小郡主,王爺有分寸,您不必擔心。」
在這麼多人的勸說下,曼允只得點頭。
朱揚朱飛送席慶麟和曼允出府,直到街道上的馬車消失在盡頭,才收回目光。
馬車晃晃悠悠行駛,東搖搖西晃晃,就跟曼允的心一般搖擺不定。頭探出車窗,曼允回望著已然消失的岑王府。只有那里,才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家。
席慶麟實在看不下去了,扯回曼允,讓她坐在車中。
「小佷女,你別再探頭看了,早就看不見岑王府的影子了。若是被冷風吹著涼,皇弟又得怪朕。」席慶麟語重心長道,唯恐曼允不懂得珍惜自己的身子。
曼允沉默不語。
「你也別傷心。九皇弟是朕看著長大的,頭一次看見他這麼重視一個人。他對你寵愛,早就超出了限度。」席慶麟盡量開解著郁郁不歡的曼允,不時嘆氣。
冷風從車窗的縫隙,竄進,刮起曼允額前的發絲。
席慶麟繼續道︰「小佷女,你可還記得八歲時,與文科狀元陳甯的比試?」
不知對方為何談起這個,曼允點頭,「記得。」
「九皇弟不是個好得罪的人,你猜猜陳甯最後的下場?」席慶麟多番勸說不成功,只能透露些消息,讓小佷女明白她在皇弟心里的地位。每每想起那件事,席慶麟的心肝都一抽一抽的疼。
那日風雅樓陳甯認輸之後,發瘋的想要跟她同歸于盡。父王險些要了他的命,最後還是曼允不忍父王手里染上鮮血,折損他在百姓中的形象,這事才就這麼罷了。
難道在那之後,父王又找陳甯麻煩?
「難道死了?」曼允疑惑道。
「你太小瞧九皇弟了。得罪他的人,他便有千千萬萬種法子懲治那人。」席慶麟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否定。
九皇弟那些年南征北戰,死在他手里的人,哪個有好下場。光是那些懲治人的法子,就足夠令人聞風喪膽。
「你可曾听過水牢?陳甯在逐出皇都之後,便被人抓到了水牢里。全身浸泡在污水之中,只露出一個腦袋,足以你呼吸空氣。水中放有水耗子,每當它們一餓,就會在陳甯身上咬肉進食。算算日子,陳甯關在那里,已經八年。」席慶麟做了個八個手勢,觀察著曼允的神色。
「父王他……?」
「只要得罪過你的人,沒一個能安然過日子。就連那次南冑花liu街,也是如此。大火燒了整整一夜,花liu街只剩下一邊廢墟。」這事情,也是他打听而來的。
曼允處于極度震驚,小嘴微微張開,似乎想說什麼,卻擠不出一個字。
覺得還是不夠,席慶麟再道︰「那次你和陳甯筆試,九皇弟遷怒于朕和李公公。推了一大堆奏章給朕,就連地方縣城的宗卷,也給送來了,令朕足足三個月呆在御書房,連日連夜的審批。李易更是慘,被派去涮了半年的馬桶。」
當李易回來之時,全身都帶著股臭味。
這段往事,席慶麟最不願意提出來。
曼允抿緊唇,腦中一片茫然。
「朕說這麼多,只想告訴你,皇弟非常在乎你。」所以那些不必要的擔心,根本不會發生,你更不必如此憂心忡忡。
眼眸中的精光一閃而逝,曼允仰起頭,從席慶麟的話中收回心神。重重一點頭,道︰「父王為曼允做了這麼多,曼允知道怎麼做了。」
席慶麟一愣,疑惑道︰「小佷女你想做什麼?」
曼允狡猾的笑了笑,眼楮一眯,「美色當前,誘惑難擋。父王如此在乎我,我當然不會讓他被人搶走,曼允這就返回王府,緊緊看住他。」
回……王……府?席慶麟腦袋當場懵了,他這算不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涼涼的風兒一吹,曼允跳出馬車。運起輕功,往岑王府的路疾奔而去。
李易坐在馬車外,只覺身側一股風兒卷動,恍然之間,一抹白影瞬間飛過。李易立刻想起聊齋故事,尖叫一聲,當場大喊︰「有鬼啊!」
李公公特有的尖細嗓音,在夜晚極具有穿透力。睡在被窩中的百姓,全部嚇得一抖。這莫非……便是鬼叫?瑟瑟發抖,卷縮進被窩。
曼允身體里的內力比較少,但足夠支撐到她奔回王府。
氣喘吁吁停在王府前,兩個守衛正在關門,沉重的大門剛要合上,一只縴細的手伸進去。
芊芊的玉手,如玉般光滑,仿若雕刻。
兩個守衛從門間縫隙,往外一看,吃驚道︰「是小郡主,快開門。」
門縫開到剛能鑽進一個人,曼允便一刻不耽誤的沖進去,直奔小樓。
曼允的臉,到哪兒都是通行證。一路上,沒有任何敢阻擋她。
小樹林八卦陣的路線,曼允早就熟記于心底。熟車熟路穿過叢林,曼允到了那處她遇見父王的小樓。小樓沒有點燈,處于一片黑暗,照應著月光,暗暗的只能看出小樓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