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銀錢的月柳梢付過診費,便吩咐水弄蓮送老大夫出去,自己則轉身進入里間。
此時,顧雲錦正坐在桌前呆呆發愣,連有人進來都不曾察覺。
月柳梢為她倒杯茶奉上,不安地絞著雙手站在一旁,掙扎良久,才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世子妃,情況怎麼樣?大夫如何說的?是有身孕了嗎?」。
顧雲錦默不作聲,神色不明地垂眸喝著茶水。
月柳梢看她如此模樣,也猜到了結果,心中不禁遺憾,可還是笑著安撫道︰「暫時沒懷上也沒什麼,反正日子長著呢。」
等喝完一杯茶,顧雲錦才聲音壓抑地問︰「世子爺呢?」有些事遲早要面對。
「世子爺早起去書房了,現在不知還在不在那里,奴婢派人去問一問。」
誰知月柳梢話聲才落,就見戴今朝大踏步走了進來。
「雲錦,我听說你請了大夫過來,怎麼樣?身子要不要緊?」戴今朝神色匆匆,一進來就關心地問。
顧雲錦身子猛地一僵,沒有看他,也沒有回話,只是不由自主握緊了手中的茶盞,心劇烈跳動著,對接下來發生的事充滿了不安恐懼,同時也隱隱帶著希冀,她想,戴今朝已經二十歲,心底應該也是極希望做父親的吧。
月柳梢為戴今朝遞上一杯茶水後,就極有眼色地退去了外間。
「雲錦,雲錦,你為什麼不說話?」戴今朝看顧雲錦一直沉默不語,愈發焦急,忍不住扶著她的肩膀不停發問。
「我有身孕了。」
顧雲錦的聲音不輕不重,也沒有任何的波瀾起伏,可听在戴今朝耳中,卻宛如驚雷轟炸,炸的他腦中轟鳴,渾身顫抖不止,身子不受控制地倒退兩步,手中的茶盞瞬間月兌落,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茶水碎片四處飛濺。
刺耳的聲響過後,便是死一般的沉寂,臉色發白的戴今朝完全忘記了反應,或者說不知該做何反應。
沉默良久,顧雲錦痛苦地緊緊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帶著決絕堅定之色,她站起身,直直看著身側這個已完全驚呆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問︰「孩子,留還是不留。」
戴今朝如雕塑般沒有絲毫反應,眼楮圓睜卻沒有聚焦點。
顧雲錦本就沉重的心更加往下墜落,屏息加重語氣再次問︰「孩子,留還是不留。」
這次,戴今朝終于緩過了神,眼眶驀然發紅,哆嗦著嘴唇想說話,可一個簡單的‘留’字卻仿佛重似千斤,無論怎樣掙扎努力都說不出口。已經迷失了一次,他不能再繼續迷失下去。
「孩子,留還是不留。」
顧雲錦最後一次發問,絕望的眼淚隨著話音一起落下,這次,她幾乎是嘶喊出聲。
不知過去多久,戴今朝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拼盡所有的勇氣說道︰「留與不留,你自己選擇吧。」說完,腳步踉蹌地倉皇而逃。
「戴今朝,想不到你竟冷心冷情至此。」
听到此話,戴今朝快要逃出門的身子微微一頓,但不過片刻,又繼續逃離。
這一刻,顧雲錦所有的希冀灰飛煙滅,所有的堅持崩塌無形,身子軟軟癱坐在地上,渾然忘記了哭泣,心空落無所依。
戴今朝讓她自己做選擇,也就是說留與不留,他根本不在乎,而她,之前竟可笑地認為他會讓留下,終究是她太天真了。經過此事,她終于清醒地認識到︰只要有孟晚卿在,她永遠都不會成為他心里唯一牽掛的人!
守在外間的月柳梢水弄蓮听到瓷器碎裂聲,雖擔憂卻沒敢擅自進來,直到看到戴今朝神情恍惚、腳步不穩逃也似地離去,才匆匆進到里間查看情況。
「世子妃!」看到目光空洞呆呆坐在地上的人,兩人大驚,慌忙上前攙扶。
顧雲錦擦去眼淚,借助兩人的手站起身,只覺渾身虛軟無力,一步步走到床前坐下,聲音低啞地說︰「你們出去吧,我很累,想睡一會兒。」
「世子妃,您沒事吧?」看她這種狀態,月柳梢怎敢輕易離去,她一直覺得世子爺對世子妃很寵愛,可今天是為了什麼竟惹世子妃如此傷心?
顧雲錦搖搖頭,身心疲憊不堪,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輕輕在床上躺下,閉上了雙眼。
月柳梢與水弄蓮憂心忡忡地對望一眼,深深嘆息一聲,無奈退出。
這一天,戴今朝自離開後就不曾再回來,晚上也沒有回房安歇,而顧雲錦一直在床上躺著,不管白天還是夜晚,沒有一刻入睡的時候,她想了許多許多。
孤寂的黑夜里,和離的念頭第一次在顧雲錦腦中正式浮現,因為她承受不了這種無盡頭的折磨和煎熬,她很清楚,再深厚的感情最終也會被這樣一點一滴地磨滅掉,既如此,不如早日放手早日解月兌。但一想起月復中的孩子,她的心就一陣絞痛,始終不能下定決心打掉這剛剛出現的小生命。
漆黑的房里隱隱出現一絲亮光,新的一天即將來臨。
這時,外間突然傳來一陣極輕的響動,緊接著顧雲錦听到有腳步聲向她靠近。現在時辰還早,不可能是丫鬟……
雖然猜到是戴今朝,但顧雲錦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依舊側身面朝里躺著,合上雙眼裝睡。
很快,身側的床鋪塌陷,同時一只手臂環上她的腰身,大掌在她月復部撫模徘徊久久留戀不舍。身側之人身上早已熟悉的味道縈繞鼻端,顧雲錦突然覺得鼻頭一陣發酸,眼角又不由自主地溢出眼淚來。
或許是怕驚醒她,戴今朝並未停留多久就離開了,臨去前,又在她的臉頰上留下長長一吻。
顧雲錦只覺得,他的唇涼如冰,幽寒之意滲透肌膚直達四肢百骸,讓她不可控制地生出一股極度的不安。
清晨,月柳梢幾人進來服侍。
顧雲錦起了身,卻覺得頭重腳輕,心悶不已,連呼吸都比平常加重許多。多日來的折騰,導致她的身體已處于過度損耗狀態,再這樣下去,只怕不等她自己吃藥打掉孩子,孩子就留不住了。所以,吃早膳時,雖然味同嚼蠟、難以下咽,但她還是強迫自己吃了一些。
剛用完早膳,就見雲兒進來說道︰「世子妃,門外有個老先生求見,他說是世子爺讓他來的。」
「老先生?」顧雲錦疑惑不解,「他有沒有說是做什麼的?」
雲兒搖頭,「沒有,不過,奴婢見他手提小木箱,看上去像是個大夫,或許是世子爺看世子妃最近身體不好,特地請來給世子妃診治的。」
雖然不知道戴今朝的用意,但一听說可能是大夫,顧雲錦不免緊張起來,「請他進來。」
老先生年約六七十歲,須發皆白,精神看上去很不錯,滿面紅光,但當他看到顧雲錦時,卻不由自主地暗嘆一聲。
他一生行醫治病救人,想不到今天竟然要親手殺人,雖然是個剛出現的孩子,可到底是一個生命啊。但南陵王世子親自找到他,他又不能不答應,不過,他實在疑惑,這個孩子應該是世子第一個孩子吧?為什麼要打掉呢?並且,他看世子的神情,似乎也極不忍心,真是讓人費解。
等老先生進來,顧雲錦揮手讓眾丫鬟退下,看著他不動聲色地問︰「請問老先生找我什麼事?」
老先生再次暗嘆一聲,一言不發地把手中的小木箱放到桌上打開,慢慢從里面端出一碗黑紅的湯汁放到她面前。
顧雲錦緊緊盯著眼前氣味濃郁的湯藥,身上的溫度開始一點點冷卻,心中的不安恐懼迅速擴散,難道他……她不敢再往下想,屏息問︰「這是什麼藥?」
老先生遲疑良久,才聲音低沉地說︰「是世子讓準備的墮胎藥,並且世子交代老夫這些日子好好照看世子妃的身子。」
果真如此!顧雲錦閉上眼,眼淚如決堤的江河般洶涌而出,原來,之前他來是向她和孩子做最後的告別。她拉不住他的心,孩子也不能!罷了,他既已做出選擇,她又何必苦苦掙扎,從今後,她與他,再無愛恨糾葛。
顧雲錦雙手微顫地端起藥碗,心已經痛到沒有知覺,只剩大顆的眼淚滾落進湯藥里,兩者迅速融為一體。
藥碗送到嘴邊,顧雲錦正準備喝時,眼前突然一黑,手中的藥碗陡然月兌落,隨之整個人陷入昏迷中,直接趴倒在了桌上。
當顧雲錦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南陵王妃、戴樂言和眾丫鬟皆圍在床前。
「醒了醒了,三嫂嫂醒了。」一看到她睜開了眼,戴樂言就激動地嚷嚷。
南陵王妃重重松口氣,關心地問︰「雲錦,現在感覺怎麼樣?」
「母妃。」顧雲錦聲音干啞地叫了聲,支撐著要坐起身。
南陵王妃重新把她按回床上,嘆息道︰「身子不好就安心躺著吧。」
戴樂言皺著眉頭說︰「三嫂嫂,你怎麼突然病的這般嚴重,當我听到丫鬟說你昏倒的時候嚇死我了。不過,三嫂嫂也別害怕,大夫說了,你就是飲食睡眠不調才導致氣血不足,好好休養幾日就沒事了。」
看此情景,顧雲錦便知老先生沒把她懷孕的事透露出來。她在房中瞅了一圈,沒發現老先生的身影,強裝平靜地問道︰「老先生呢?」
站在床尾的月柳梢回說︰「老先生給世子妃開了幾副藥就離開了,說等過幾日再來給世子妃復診。」
「藥?什麼藥?」還是墮胎藥嗎?顧雲錦疲憊地閉上了眼,但她也知道,不可能是墮胎藥,不然也不會開幾幅,一副就足夠了。
听她如此問,戴樂言一臉莫名其妙,「還能是什麼藥?當然是治你病的藥啊。」
南陵王妃雖然不知道顧雲錦已懷身孕的事,但對戴今朝、顧雲錦與孟晚卿三人之間的糾纏多多少少還是了解一些的,知道自從成親後,顧雲錦心里一直不舒坦,因此,對她很是憐惜,特別是看到她愈發消瘦的模樣,更加心疼,忍不住嘆息勸說︰「雲錦,我看你最近一直郁郁寡歡,不如回將軍府住幾日吧,好好散散心,等今朝回來,再讓他去接你。」
「不用了,母妃,我休養幾日就好了,謝謝母妃。」顧雲錦強笑著說。以她現在的狀態,怎麼敢回將軍府?顧家人肯定很快會發現她和戴今朝之間不同尋常的夫妻關系,到時只怕會鬧得雙方尷尬。這是她和戴今朝之間的事,就算要結束這段婚姻,也應該由他們兩人來決定,不應該受旁人的干擾。
「可看著你這樣,真讓人憂心啊,回娘家住幾天也許會好點。」南陵王妃繼續說勸。
顧雲錦沉思片刻,開口請求道︰「母妃,明天我想出府走走。」
南陵王妃柔聲說︰「出府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現在身子很弱,還是等等再去吧,等今朝回來,你們可以一起去。」
顧雲錦不再說什麼,只輕輕點了點頭。
戴樂言不忍她失望,替她求情︰「母妃,我看就讓三嫂嫂出去吧,總覺得三嫂嫂過得很不開心,說不定出去轉轉就好了。」
顧雲錦忙說︰「沒事,樂言,等好了再出去也一樣。」
可沒想到南陵王妃卻說︰「想去就去吧,只是出門在外注意安危,多叫幾個人跟上。」
「謝謝母妃。」顧雲錦憔悴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
等南陵王妃與戴樂言離開後,顧雲錦坐起身,問月柳梢︰「世子爺去了哪里?」听南陵王妃的意思,戴今朝似乎要幾日後才能回來。
月柳梢邊服侍她起身邊回說︰「朝廷派大爺領兵去西山剿匪,世子爺一起跟去了,只怕得三五日才能回來呢。」
顧雲錦之前也听說了此事,盛京城外的西山周圍土匪猖獗凶狠,殺人謀財,強搶民女,無惡不作,讓百姓聞之色變、恨之入骨,朝廷為民除害派兵鎮壓剿殺,但之前戴今朝並不打算去,今天突然決定去,恐怕是不想面對她,更不想也不敢面對自己孩子死去的場景。
晚膳前,月柳梢端來了湯藥,顧雲錦沒有一絲猶豫地喝下了,身子是自己的,無論如何都不應該不愛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