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下午,天色陰陰沉沉,靖安朝工部陸郎中府里,一個行色匆匆的老婆子正快步走進大小姐陸芷華住的秋華院。「吳媽媽,您怎麼來了?」院內的小丫鬟春喜見到她急忙上前行禮,恭敬地問道。「老夫人听說大小姐哭得暈過去了,派我來看看。大小姐現在怎麼樣了?」雖然是關切的話語,但吳媽媽語氣卻沒什麼敬意,她是陸府老夫人跟前最得意的老人,平素里就是府上那些小姐少爺們見了她都得給三分薄面,這次老夫人能派她來看大小姐,已是給足了大小姐體面。「大小姐還沒醒來,大夫說是悲傷過度,休養幾天就好了。只是再不能太傷神。」春喜低著頭,跟在吳媽媽身後小聲地答道。「大夫人剛走,大小姐悲傷是在所難免的,你們這些身邊伺候的,這幾天都當心一些。」吳媽媽叮囑了幾句,這才走進大小姐休息的房間。
房里正在伺候的是一等丫鬟白蘭<,只見她正拿著沾了水的棉簽,小心翼翼地給大小姐擦拭著干枯的嘴唇。「見過吳媽媽。」見到吳媽媽走了進來,白蘭急忙放下棉簽行禮。「大少爺一直吵著要見大小姐,老夫人派我來看看,小姐怎麼樣了。」吳媽媽示意她不用多禮,自己走到大小姐床前俯身查看。
只見大小姐雙目緊閉,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看起來虛弱極了。看這樣子,大小姐一時半會也不會蘇醒,吳媽媽把剛剛叮囑小丫鬟的話再對著白蘭重復了一遍,就告辭去老夫人那復命了。
天色一點一點地暗了下來,白蘭守在芷華身邊,想起大夫人殯天之後這幾天的小姐的悲痛欲絕,忍不住暗自垂淚。這時,原本雙目緊閉的陸芷華突然睜大了眼楮,醒了過來。睜眼就看到白色的帳頂,听到身邊白蘭低低的啜泣聲,陸芷華一時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白蘭?」她輕輕地,試探性地低呼了一聲。「小姐,你醒了!」白蘭驚喜地破涕為笑,「老夫人吩咐了廚房給您熱著小米粥,現在要用嗎?」。白蘭一邊攙扶著小姐坐起來,一邊問道。
死人也要用膳嗎?陸芷華疑惑了,她記得自己死了,閉眼前舅舅舅媽悲痛的雙眸猶在眼前,一睜眼見到了早已死去多年的白蘭,更是以為身在地府。听到白蘭的問話,才發覺不太對勁。看看自己的手,發現白皙幼小,並不是原來那張修長卻布滿繭子,比一般小姐粗糙的手了。這時,月復中久違的饑餓感更是提醒她,她好像還活著。「小姐?」白蘭見她醒來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並不出聲,不由急了︰「小姐答應大夫人照顧好自己和大少爺的,大夫人才剛入土,看到您傷神成這樣,您讓她如何走得安心啊!小姐,大少爺還小,您要是病倒了,可不就如了海棠院那邊的意了。」
大少爺?她的弟弟還在?听了白蘭的話,陸芷華這才想起,這應該是回到了那年,母親剛剛病逝,她悲痛不已,剛剛辦完母親的葬禮就病倒了。她的弟弟還在,那個女人還沒有扶正,陸芷華有些不敢相信老天會如此厚待自己,試探地問了句︰「大少爺,他——還好吧?」「大少爺一直吵著要見您,老夫人派了吳媽媽來看您,見您一直沒醒,就勸他明天再來。」真的是弟弟,弟弟還沒有出事,一切都還來得及。听到這話,陸芷華心里暗暗感激老天爺。想到接下來將會發生的那些事,她打起精神,吩咐白蘭道︰「傳膳吧,我餓了。」
用過晚膳,芷華靠在床頭整理著自己的思緒。白蘭見她不在像暈倒之前那樣傷神,心里松了一口氣,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做針線。這時,秋華院的另一個大丫鬟清荷走了進來。「大小姐,您醒啦?」看到靠坐在床頭的大小姐,清荷趕忙上前行禮問安。見到清荷,芷華又想起了當初清荷做的那些事,冷冷地問道︰「我都醒來半天了,你上哪去了?」「周姨娘和二小姐關心大小姐身體,喚奴婢去問了些話,所以耽擱了一下……」听道大小姐聲音冷冷的,似乎不太高興,清荷訕訕地答道,忍不住縮了縮肩膀。「是嗎?問個話要這麼久?」芷華不置可否,沒等她答話就吩咐她︰「下去吧,白蘭陪著我就行了。」對于這種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多看一眼都心煩。
清荷和白蘭都是自小進府,年歲和她相仿一起長大的大丫鬟。她們既是芷華的丫鬟,也是她從小的玩伴。從前,她們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清荷活潑機靈,白蘭穩重大方,當初母親挑選她們很是費了一番心思。清荷自打進府就跟在自己身邊,養得和小門小戶里的小姐一樣,所以自己之前一直沒看清她勢力貪婪的本性,母親還在病中,她就被海棠院里那個女人收買了,一直在自己面前替她和二小姐說著好話。白蘭不像清荷那麼能說會道,所以自己以前喜歡清荷多一些,也受了清荷影響跟周姨娘和二妹妹很是親近,白蘭一直提醒自己要防範那兩人,卻漸漸地不被自己所喜,後來周姨娘扶正成了父親繼室,說白蘭沖撞了二妹妹,更是問都沒問自己就處置了白蘭,而自己呢,二妹妹哭著說了聲對不起就原諒了她們,現在回想起來,芷華真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看著燈下默默做著針線活的白蘭,芷華心里默默地發誓,弟弟,白蘭,陸府里對自己最關心最好的兩個人,今生她一定會護他們周全!回想著前世這段時間即將發生的事,芷華心里有了計較,吩咐白蘭道︰「白蘭,明天你去趟莊子上,把忠叔一家叫來,我有事安排他們去做。」忠叔一家是母親的陪房,前世一直打理著母親的陪嫁莊子和鋪面。周姨娘扶正以後,以她和弟弟年紀尚小為由,接手了母親的陪嫁,說是替他們姐弟二人打理,忠叔一家因為不是奴籍又不肯接受周姨娘的收買,最後被周姨娘隨意尋了個錯處辭退了。自己那時候識人不清,太相信周姨娘,她說什麼都信,直到後來被送去張家做妾,出門才發現即使加上母親嫁妝,自己的嫁妝也寒酸得可憐,這才覺得蹊蹺。後來二妹出嫁,十里紅妝,里面的莊子鋪面大多數都是周姨娘說的「虧損太多而賣掉了的」母親陪嫁,她也因此方才漸漸醒悟,可惜終究還是太遲了。思緒漸漸越飄越遠,不再去想那些黑暗的曾經,芷蘭提醒自己要養足精神應付接下來的事,熄燈睡下了。只是夢里終究是不受控制,前世那些黑暗片段,不停地在夢里出現,一次又一次提醒她,不要忘記這刻骨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