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國吏部考核公文發放時間分兩次,京官的一般在正月十七這天統一發放,而外放官員事務牽扯較多,為仔細審核,這些官員的考核公文要晚三天發放。其實,這是因為找關系打點之類的事,京官們一般都會趕在臘八封衙前辦好,而外放的官員就沒那麼方便了。古代道路艱難,很多人都是快要大年三十才趕到京城。為了多給這些官員一些上下打點的活動時間,吏部干脆就把他們區分出來,統一定于正月二十發放考核公文。
陸振遠和普通京官一樣,正月十七這天就等到了吏部公文,穩穩升了半級。老夫人昨日才囑托陸振遠這幾日好好跑跑關系,讓陸振邦調回京城。她所求的官職不高,按理說來,以陸振遠這幾年的人脈交情,這事應該是不難辦的,所以她才會直接給芷筠芷柔報名了京中閨學,絲毫沒有考慮過小兒子不能留京的可能。
誰料事情卻出了意外。今日一早,吏部發來公文,陸振邦去年考核只得了個「平」,平調西南麗水縣縣令。接到公文後,母子二人都懵了,老夫人最初以為是大兒子使壞,也不顧他還在衙門當差,立刻差人把他叫回家,劈頭就是一頓怒罵。
陸振遠被下人以「家中突發急事」的理由召喚回來,還沒弄清楚出了什麼事呢,就迎來了一頓莫名其妙的痛罵,當下也是發了火。一番爭執之後,陸振遠扔下一句︰「日後老三之事兒子再也不管了!」,拂袖而去。老夫人這才知道冤枉了大兒子,人家今早才去吏部右侍郎那里遞了帖子,約定晚上前去拜訪呢。她也顧不上安撫憤怒的陸振遠,連忙又找來小兒子,共同探討這事到底是誰的手筆。取來靖安地圖,找到麗水縣的位置後,母子二人這才恍然大悟——麗水縣位于靖安西南邊境,姜武統領的軍隊就駐扎在此縣,事情十有八九就是姜家做的。
芷華一見到吳媽媽,就知道吏部公文發下來了,一點也不意外。陸振邦的差事,芷華早就托舅舅都幫他打點好了,公文自然下發得比別人快。
隨吳媽媽走入松齡院,芷華如往常一般上前行禮,姿態端莊恭順,一心找茬的老夫人實在是挑不出半點錯處,一口氣憋在心口,燒的她老臉通紅。找不到筏子出氣,老夫人干脆也不找了,憤怒地把茶盞擲在芷華腳邊,斥道︰「孽障!你舅舅做了什麼好事!」
睜大眼楮,芷華無辜地看向老夫人︰「舅舅又做了好事?難道他又送了什麼好東西來嗎?祖母無需生氣,您若有什麼喜歡的,直接挑去就是,就當是孫女孝敬您的。」回想起以往母親時常在老夫人這听到一肚子冷嘲熱諷,卻又礙于孝道忍氣吞聲,只能回去摟著一雙兒女痛哭的場景,她故意把老夫人曲解成眼紅孫女財物之人,成功地讓老夫人由盛怒變成了暴怒。「放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在你眼中祖母就是這種人?來人,去取家法,老身今天就教教這孽障什麼是孝道!」
「老夫人責罰,孫女豈敢不受?只求老夫人萬萬保重身體,氣大傷身。」芷華回憶著母親每次在老夫人這里受氣後忍氣吞聲的樣子,臉上的表情和她如出一轍。「舅舅信中常常教導我們姐弟要尊敬長輩,孫女今日惹老夫人生氣,辜負了舅舅教導,看來是要讓舅舅失望了……」
芷華長相本就酷似生母,如今又特意做出母親生前常露的神態,剎那間老夫人恍如又見到了姜氏。暴怒,心虛,再加上對小兒子日後的擔憂,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直壓得她胸口一悶,一口老血噴了出來。「老夫人!您怎麼了老夫人?」見到老夫人吐血,眾人無不大驚失色,還是芷華反應最快,搶著上前給她揉著胸口︰「老夫人,您可千萬要保重身體啊,您若是病了,三叔該多傷心。」
忠心耿耿的吳媽媽再也忍不住了,跳出來指責道︰「大小姐!你就消停一下吧!沒看到老夫人都讓你氣得吐血了?」
對老夫人恭順,那是因為孝道,對一個下人芷華可懶得客氣,她板起臉,不怒自威︰「媽媽慎言!敢問吳媽媽,剛剛我說了什麼話惹得老夫人吐血?今日您若不說個清楚明白,請恕芷華無禮,這頂不孝的帽子芷華可戴不起!」剛才那番交鋒,雖然把老夫人氣到吐血,可是芷華從頭到尾無論是禮儀,用詞,語氣,神態皆是柔順恭敬,即便是聖人來了,也要贊她一聲孝心可嘉,因此她執意要和吳媽媽對質清楚。
心口積郁的一口血噴出,其實對老夫人的身體來說是件好事,緩口氣之後,她現在感覺可比剛剛好太多了。如今三房去麗水縣已經成了定局,除非辭官不做,不然定是要在麗水呆上至少三年。里 人每年都要騷擾邊關,若那姜武起了壞心,邊關死個把縣令真是太正常了。老夫人想到這點,打了個寒顫,再不敢得罪芷華。「閉嘴!」這聲喝罵是沖著吳媽媽去的。轉頭面對芷華,老夫人又換上了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和藹面容︰「阿華是個好孩子,祖母剛剛錯怪你了,你可別往心里去。你上了一天學也該累了吧?回去好好歇著,祖母這里不用你伺候了。」
誰知芷華卻不依,她也不接祖母的話,只是盯著吳媽媽︰「吳媽媽,請你把剛剛的話說清楚!我到底說錯了什麼惹得祖母吐血?若是芷華有錯,芷華這就自請家法!」言下之意,就是不肯放過吳媽媽。
吳媽媽尚未從老夫人的突然變臉中回過味來,又突聞芷華再次發難,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望向老夫人,希望她能替自己做主。
可是現在的老夫人哪里會為了一個奴才去得罪芷華?即便是伺候了老夫人一輩子的吳媽媽,在她心里也是比不過兒子性命的,因此吳媽媽注定要失望了。「吳媽媽,你也是當差多年的老人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不知道嗎?大小姐是主子,豈容你非議?還不快給大小姐賠罪!」到底還是有些情份,老夫人只說讓吳媽媽賠罪,不再提其他懲罰。她覺得自己姿態已經做足,芷華也該見好就收了。
誰料芷華冷眼看著不住磕頭,說著「奴婢該死」的吳媽媽,仍舊是不依不饒。「吳媽媽既然說不出芷華的錯處,那剛剛那番污蔑就是以下犯上!老夫人治家一向嚴謹,賞罰分明。敢問老夫人,按照家規,這以下犯上的奴才,應當如何處置?」
這話一出,老夫人不想接卻又不能不接。如今她的軟肋就在姜家手里,只能忍氣吞聲地順了這丫頭的意思︰「按照家規,以下犯上,應當重責四十大板,只是吳媽媽年事已高,捱不住這四十大板……」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如此拿捏,老夫人越說越是憋屈,說到後面,到底還是不甘心,垂死掙扎般想要改口從輕發落。芷華豈會讓她如願?她步步緊逼,不等老夫人說完就搶過話頭「老夫人心慈,不忍傷了吳媽媽性命,怎奈家規在此,無法徇私。孫女想了個兩全之法,能替老夫人分憂。今日暫且只打吳媽媽十板,待媽媽養好傷後,再打十板……如此邊打邊養,既能打完這四十大板,又不會傷了吳媽媽性命。老夫人覺得這法子可好?」芷華臉上一直帶著微笑,只是征詢老夫人意見時的目光是冰冷的。老夫人讀懂了她眼中的警告,再不敢起什麼ど蛾子,心灰意懶地擺擺手︰「如此甚好,就這樣辦吧!」
芷華這下真心開心了,「吳媽媽,老夫人對你可真好!你不謝謝老夫饒命之恩嗎?」。吳媽媽恨不得昏死過去,要連續四次在一眾下人面前退去褲子挨打,如此羞辱,還不如一口氣打死她呢。她算是看出來老夫人對大小姐的忌憚之意了,眼下只得咬緊牙關忍下這口憋屈之氣,磕頭叩謝︰「奴婢多謝老夫人和大小姐饒命之恩!」
松齡院一眾下人皆是低頭斂目,暗地里打了個寒顫。今日之事給眾人敲響了警鐘,平日里從不顯山露水的大小姐,原來才是陸府內最不好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