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風波 第十章 淑媛遺命

作者 ︰ 桃花寺

元佑七年的春天是不同尋常的春天,元靈均的生母馮淑媛在遺憾中離開人世。

「要恨就恨母親一人吧,母親把這件事帶到黃泉下。你不要抱著怨恨而活,這都是命,它讓你來到世間,便是賦予你重大使命,母親違背了上天的旨意,才會遭到如此懲戒。」

馮淑媛緊緊拽著小女兒的手,至死都不願放開。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要強了一輩子的馮淑媛在彌留際也許明白了那麼一點點,她為什麼輸給徐皇後、樊貴嬪、木蘭夫人,甚至是以色侍人的小霍氏都能將她踩在腳底。論血脈和家世,馮淑媛的出身不比任何宮人差,甚至優越萬分——歷經五代不衰的馮家世代國戚,曾出過一位賢後,五位嬪御,馮家妃還曾誕育過一朝君王。

馮淑媛自幼就在先輩姑姊的榜樣、父母的殷殷期盼中長大,善惡不分,懵懂天真,年少的馮()淑媛背負著光耀家族門楣的使命走向馮家女命定的一生,走過先輩們曾走過的青石板,到那座宮門里去執行賦予她的使命。

她尚不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生,有人說殘酷,有人說陰謀,很可能也是一種榮耀,父母在她登上寶輦時才道出宮廷真相,如果戰場是由征夫的白骨壘築,深宮就是紅顏枯骨的墳墓。

馮淑媛對即將到來的命運感到驚慌無措,她心底生出悲涼,從走進宮廷大門那刻起,元晉後闈的史書傳記上又會添上「馮氏」二字。

馮淑媛無限憧憬的一生,從無知純真的世家少女到處處算計的深宮婦人,歷經重重陰謀,她早已記不清春秋幾何。馮淑媛熬到了生命盡頭,等來了結局——她在寒宮的病榻上淒涼地回憶起自己的宮廷歲月。

她的一生平淡無奇卻又充滿了波折,十三歲入宮侍君,十七歲生育皇子,十八歲皇子夭折,次年生下長女,長女六歲時她失寵失勢,後嫉恨木蘭夫人有妊投毒加害,事發謫降為修容,被迫和不滿七歲的長女分離,寄養在貴妃大霍氏名下,她名聲盡毀,使百年馮家蒙羞,家兄與晉宮後闈逐漸斷絕往來,她在宮中孤立無援,不免心生怨恨,失口犯顏,被逐至寒室終老,那時她有身三月,月復中子遭到君王猜忌,為避風言風語,皇帝遷她至天狐別墅生養,至次年生產方才回歸宮中。

就在那次,晉國發生了一件舉國震驚的事情,也是馮淑媛心中的疑點。與她同去天狐別墅待產的還有陶婕妤和木蘭夫人,在一個深夜里,她無意間听到由宮妃內侍策劃的驚天密謀,事涉寵妃木蘭夫人之性命和待產子嗣。她本懷妒于木蘭夫人,決定冷眼旁觀。

十月懷胎,只要能平安誕下子嗣,再多的苦怨,都有了明確的算賬期限和堅持的理由。佛相前她日夜焚香禱告,誦經祈福。

生產那日正逢事變期限,如她所聞,無名大火從天而降,從西宮宮苑肆意蔓延,映紅了湖上空的濃濃黑夜,以及岸邊飛竄的水鳥。

她的舌根咬出了血,眸中映出熊熊大火,火光肆虐,無數宮人取水救火,杯水車薪,宮室在烈火中化為一片灰燼。

那樣的妙人兒,燒成一具焦尸,談何天姿玉貌。女人天生的嫉妒心扭曲了面容,馮淑媛迫切地想看一看皇帝暴怒的樣子。那真是解恨啊,她的嘶聲痛哭轉化為仰天大笑,嬰兒在她的笑聲中降臨人世。

馮淑媛耗盡此生福運和壽命來祈求上蒼,昏迷幾個日夜也沒能換來一個皇子,在得知生下女嬰的那刻,所有的堅持驟然塌陷,她的天地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絕望。

據說那是一個漂亮的女嬰,圓圓的臉,頰邊生有淺淺的梨渦,從不哭鬧,很愛笑,抱在誰的懷里都能安然入睡,中宮來的嬤嬤驚訝不已,「真是乖孩子,似乎不怕生。」的確,所有的嬰兒都在啼哭中降世,大概她是為笑而生。

幼女百日時,她曾看過一眼,眉目寡淡,膚色瑩白,模樣不像皇帝也不像自己,如果皇帝因此質疑她的不貞而處決她們母女,屆時百口也難辯清白。

好在皇帝沒有空暇來看一個身份可疑的女嬰,他沉靜在失去至愛的悲痛中——天狐別墅的西宮殿焚毀殆盡,木蘭夫人和月復中子都死在大火中,宮人只撿到她常戴的一對白玉手鐲,尸骨遺骸卻已然無存。正因皇帝的傷悲疏忽,馮淑媛和她的幼女逃過一劫,在寒宮里平安度過五年。

小女兒六歲,生產時元氣大損的馮淑媛也耗盡精力,即將咽下最後一口氣,皇帝開恩,讓兩個女兒侍奉在榻前,陪伴她走完生命最後一程。

長女令宴在大火中毀了容貌,後來隨皇帝出征建功,漸漸有了聲望和出路,在皇子盡夭的晉室里,不止是皇後之女,令宴也有成為東宮主人的可能。這是馮淑媛苦苦支撐至今的信念,也是她至死都無法放棄爭一爭的籌碼,馮淑媛略有欣慰,也有滿月復心思——幼女是扎她心尖上的一根刺,將來還可能成為令宴的絆腳石。

她撒手而去,後面的事更加無能為力,她決定帶著小女兒一起赴黃泉,但她的計劃無端泄露,失去最好的時機,彌留時她也已心軟。如果一切都是天注定的,那麼只好把所有秘密帶到地下去,讓自己成為唯一的知情人。

「總是喚你六娘,到如今還未有像樣的名字。」馮淑媛抬起枯瘦如柴的手,她只想在最後一刻模模小女兒可愛的臉。

小女兒躲開她的手跑出去,回過頭狠狠瞪她︰「我有名字了,我姓元,名靈均。我是君父的女兒,是樊公主。」

是她忘了,六娘早已成為樊貴嬪的養女,皇帝替她取名靈均。以賢臣字為名,其中的意義可想而知。

沒能親眼見到令宴入主東宮,馮淑媛抱憾而終。令宴哭腫雙目,元靈均一滴淚也不敢掉。

「狠心的孽障,為何不能為母親哭一哭,她可是你我的生母啊。」令宴記恨妹妹的鐵石心腸。身為人子,她怎可不為生母的逝世而傷悲。

「我絕不會為狠毒的婦人哭泣,想毒死我的你們沒資格說這種話。」

每每想起當時母親和令宴的私下密談,元靈均如何不痛,如何不恨。

兒時頑皮好動的她常常爬樹上房,在外面瘋夠了玩累了才回寒宮來,因此馮淑媛和左右說話從不防備,偶爾有疏忽的時候,只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元靈均根本听不懂。但那次元靈均發熱沒有外出,就坐在馮淑媛宮室窗後的一顆老桑樹上摘桑葚,馮淑媛身邊的侍女趕來通報,公主回宮探望,她們二人常緊關門窗在內相見,讓元靈均感到憤怒,這次依然如此,元靈均好奇地趴在窗下偷听。

不多時便听到房內傳來親切的問候聲,以及馮淑媛和令宴的交談。

「令宴,且和徐主爭一爭,是輸是嬴,我們都還不知道,但只要有一線希望都不能輕言放棄。」

「我是霍貴妃名下的養女,但霍家不會站在我這邊,母親也清楚,霍貴姬還有一女,其伶俐聰敏不亞于任何姊妹。」

「何必長他人志氣,兄長不顧我的死活,但不會棄你于不顧。令宴,听我一言,成為東宮主你有兩個障礙不得不除。」馮淑媛義正言辭,與令宴細細分析。

「母親請說,孩兒謹記就是。」「其一,樊家霍家不足為患,你首先要扳倒的是徐家,徐家勢盛,必成禍患,盡早鏟除為上策,其二,日薄西山在眼前,我無法助你一臂之力,令宴你雖多次出征伐敵,尸骨為榻,身浴壯士血,還是過于婦人之仁,你要知道,成為一國君王,手上不沾一點親人血怎麼可能,我死了之後你一定會顧念親情而不按照我的遺命執行,而第二件事更會讓你在史書上授人以柄,因此母親決定在去九泉前,先替你鏟除一個障礙。」

「母親,那人是誰?他是誰?」

「六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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