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至今,家天下的皇室祖宗就有嚴明的家法傳示後代——婦人不得參政。中朝乃至北方諸國尤為遵奉,並出現懼怕「子弱母強」而殺母立子的歷史事件,規矩是不容破壞的,但這點對元晉朝來說並無多大影響,第一代太宗皇帝穩守住了父輩的江山,為後世歌德傳頌,第二代鴻嘉帝受命于分崩離析的南北局面,國邦更替讓她同樣受到了世人矚目。
中北江山風雨飄搖,南晉幾經北塞月氏的重創,依舊在悠悠亂世下站住了腳跟,即便女帝依靠太上皇的余威震懾四方,母族徐氏的實力也不容小覷。
今日清晨,五更鼓響,臨安的上空刮起一陣北風,無數庖廚的燒鍋爐升騰起的煙霧在風中消散。
別館里,諸國王侯還來不及賴會榻,家僮催促上朝的嗓門已經在整個里亮開了,怕去遲了被人捏住「大不敬」的把柄,這些王侯一改平日慵懶散漫的作風,紛紛起榻櫛冠梳洗,抓緊時間稍用些膳食,準備登車入朝賓服。
元靈均站在榻前,兩個侍女給她穿上玄裷王服,鯤嬌跪在腳邊整理好禁步和佩飾玉組。一番梳妝穿戴,天已麻麻亮,別館後的楓樹林里傳出幾聲伯勞鳥的啼叫。
想到渠奕昨夜離開,又莫名其妙地守了樊欣一宿,元靈均只覺兩臂一層雞皮疙瘩。她取過飛瓊箎揣在袖中,腳步飛快地穿行在走廊上。
「主君,殿下在這里。」
鯤嬌在其中一間屋子停下,神情焦灼。元靈均氣鼓鼓地瞪她,甩著袖子轉回來,侍女忙啟開隔扇迎她入內。
樊欣的寢房並無過多擺設,僅僅一架寒梅屏風隔斷,屏風前放置一張矮幾,兩張席,幾案上擺著一只香爐,盧中香料已經燃盡。
天寶呈來食幾,遞上箸子和湯勺,元靈均朝內室踮足望了望,在席上跽坐下來專心用膳,無意瞟向內室,里面傳出渠奕疲憊的說話聲。元靈均咬著箸子,憤憤地想︰樊欣要是玷污公子的清白,就將他剁碎了補牆。
匆匆吃完早膳,輕手輕腳地湊到內室門前,四肢趴在門上,臉緊緊貼著門縫。說什麼呢?怎麼沒有動靜?
門就在這時猛地朝兩邊拉開了。元靈均毫無防備,顛倒蹌踉一步,栽倒在對方懷里,她「呀呀」大呼,撲騰著去抓他的腰帶,結果後腦勺被摁住,眼楮只能盯著地面,動彈不得。
渠奕掰起她的臉,端詳一陣,俯視她笑道︰「起得這般早可不常見,用過朝食了?」
他又嘲笑自己賴床。「嗯,待會等阿姊來了同她入朝覲見,可惜你沒有一官半職,去不了。」元靈均撲扇著眼楮。
「我正好回房歇息。主君既然來了,不若進去看看樊郎君,昨夜里他傷勢受到感染,高熱不退。」渠奕把她搖來晃去的身體扶正,順便理好衣襟兩邊的黃色流蘇。
「好吧。」元靈均撇嘴,垂頭送他出去,又不解地回頭看看內室。
渠奕突然轉過身,抬手撫模她的發頂︰「好孩子,到了宮里不能亂說話,能不開口就別發言。」
元靈均在他背後直瞪眼︰「好討厭。」還扯開眼角做鬼臉。渠奕後背跟長了眼楮似的,將她的小動作逮個正著。
元靈均心虛地移開目光, 地走進內室。「听說樊郎君病了?」她高聲問。
倚在病榻上的樊欣還在回憶渠奕說的那句話。
當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並且能清晰感覺到傷口的疼痛,確定呈現在自己眼前的都是真實的場景,並非虛幻夢境。當時,渠奕就坐在屏風下看書飲茶,柔軟似流水般的寬衣大袖,拂掃幾面,頓時茶香四溢,他的眸子泛著晶亮的光,在搖曳的燭火襯托下更加明亮深沉,那里似乎隱藏著他無人能訴的心事,以及一點點疲憊和松懈。
渠奕問他︰「樊郎君能否坦白地告訴我?能不能放下家族使命,成為常山王的左膀右臂?」
他希望自己能成為常山王一翼,不是對立的敵人。
樊欣顫抖著唇,莫名地想要落淚,眼楮發脹泛酸……他根本就無法答應,他必須忍受來自主君的奚落和威脅,做樊姜忠實的眼線,才能保全母親的性命。
「喂,怎麼哭了呀?我都沒來得及說你。」
樊欣慌忙撇下湯藥,伏在來人的腳下,眼淚狠狠地砸在地板上。
「起身吧,過來我跟你說件事。」
「是。」樊欣只覺頭有千斤重,抬起需要太多氣力。
元靈均狐疑地瞧他兩眼,扯好斜搭在肩上的披帛,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道︰「公子不是小皇叔的,也不是你的,他是我的。你要是識相,最好離公子遠一點。」戳戳胸口,表明渠奕的歸屬。
濰候厭憎,寵幸美貌少年的癖好無人不曉。樊欣懵了,主君是不是……誤會了。
元靈均走到門口,硬梆梆道︰「好好休養,沒事別到前面亂竄。嗯,就先說這些。」
今年陽翟公主的妝容在臨安貴女中大為盛行,于額上畫紅梅妝,貼額黃已成仕女新風尚。民間尚不見得,晉宮後闈中卻是爭奇斗艷。
連素來不愛妝扮的元娞也比從前更注重顏色和保養,今日陛見她還特地畫了合適的妝容。一雙卻月長眉尤其襯她溫潤的氣質,內著流彩暗花雲錦深衣,外套一件棗紅色的鸞紋黼領外袍。
元靈均存心逗元娞,不住地夸她好看,一向穩重矜持的元娞羞窘不已,潮紅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脖子根。
淨鞭三聲,內侍唱喏,殿上登時肅靜,諸臣停止了交談,按文武官職鵠立東西兩楹,持笏恭候聖駕的到來。
元靈均咬唇忍住笑,朝站在她身後的元娞吐舌頭。
聖駕遲遲未到,殿外卻逆光走來一人。八尺男兒,氣勢凌冽如同冰石,一股殺伐決斷的軍人血性迎面撲向大殿上的所有人。
他無視旁人打量的目光,環顧左右,腳下穩健的步伐卻不停,一直朝前走,大概找到了所屬的朝班位次,他只是看了佔住他位置的人一眼,那人大氣不敢出,斂首朝後挪去。
看完來人做完一切,元靈均夸張地瞪圓了眼楮,不由得屏住呼吸,轉頭問元娞︰「他誰呀?」
「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六娣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