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願心狠,難道要像母親一樣,因為不夠狠心頻頻遭人欺辱。已經是帝王之尊的你還有什麼值得畏懼。」徐皇後猛地掐住她手腕,指甲狠狠地嵌入了細女敕的肌膚。
元 竟絲毫沒感覺到疼痛,只覺母親此刻的眼神異常激烈決絕,甚至夾雜著一絲哀求,似乎在逼迫她下決心。「母親的意思是……屠盡三千無辜之士?」她問。
徐皇後重重地點頭。
淚水順著眼角淌下來,元 哆嗦著唇,大力搖頭︰「不行。」
「倘若徐家得到他,我們母女永無出頭之日,樊姜得到他,臨安將要大禍臨頭。元 !你如此良善怯懦,讓母親如何是好啊!」
眼見元 無動于衷,徐皇後終于忍不住悲憤,伏在她膝頭放聲大哭。
認定局勢沒辦法扭轉,已經決定接受命運的年輕女皇悠悠嘆息一聲,和母親抱頭痛哭了一場。
第二天,部分諸侯在接到可返領國的旨意後陸續離開了臨安,連濰候也匆匆上了路,留在國邸的大多是爵位極高的王侯,沛王本該盡快離京就藩,然而足月待產遲遲不能動身,惠琰又有皇帝臨時交予的任務,至今還沒有回宮繳旨,元娞只得遵照皇命暫居後闈。
晏食過後,天色暗了再暗,昏沉壓抑的天色籠罩著整座臨安城。
偌大的寢殿里,徐皇後披著頭發在梳妝台前已經坐了許久,從昨夜她抱著女兒哭了一場到此時此刻,心情一直都低落抑郁。
她左思右想了一會兒,實在不能平復心緒。「陽翟還在陛下那兒議事?」她問身旁的侍女。
侍女想了想,答︰「公主回宮了。」
「讓她來見我,要快。」
陽翟不知發生了何事,片刻不敢耽擱地趕到中宮,半個時辰前徐皇後還無精打采,這時候已經盤好發髻,服飾整潔地坐著。
她讓陽翟走近些,命宮人都退出殿外,把門合上。
陽翟在她腳邊跪下︰「皇娘有事盡管吩咐,陽翟都會想辦法辦到。」
「我想了想,離黎陽最近、兵力最多的唯有闢陽侯一人,在別人拿到兵符前,我們必須先借他的兵斬殺風雨騎,且不可留下任何把柄,這件事你以我的名義去,不能讓皇帝知道。」徐皇後突然掩面哭泣,握著她的手說道,「皇娘是沒法子了,徐家已然不能信任,你阿姊又心軟仁慈,眼下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一人的身上了……」
從中宮出來,陽翟心沉如石,回首望著還沒來得及合上的殿門,耳邊似乎回響著徐皇後的話。她的命運是徹底和阿姊緊緊綁在一起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義無反顧地執行是她唯一的選擇。
她心里沉重,也亢奮,索性棄了鳳輿不用,決定走回寢殿。宮人遠遠地跟在身後,無聲無息,沒有人說話。
腳下的步伐變得輕快,路過上林苑,她停下來觀賞豢養的飛禽,群鶴在暮色中翩然起舞,附近傳來悅耳的絲竹,音色婉轉悲戚,與佳節的氣氛極不相稱。
陽翟微蹙眉頭,四處張望搜尋。誰在那兒呢?
原來不知不覺回到了寢殿。台階上站著高大健壯的胡寄,他拾級而下,鏈條有節奏地撞擊著石階。
這時,一名內侍慌慌張張地趨步到跟前,小聲稟道︰「殿下,瑤光寺的人回宮了。」
仿佛預測到什麼不好的事情,陽翟羞怒地叱道︰「大膽,未持吾之手令竟敢私自回京。傳她過來。」錯開了胡寄往大殿急走。
領命去的內侍已經帶了瑤光寺的侍女趕過來。
夜以繼日趕回臨安的侍女還沒有喘氣的機會,身上的衣飾、發髻顯得凌亂,臉上一片死灰慘敗,仿佛才經歷了一場沉重的打擊。剛一踏進殿中她便「撲通」跪下,頭緊緊貼在地上,全身不住地顫抖。
「殿下,小婢不敢冒然回京,但瑤光寺急信不可不傳。」侍女張皇地匍匐在陽翟面前,泣不成聲。
陽翟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努力地壓制下怒氣。「說!」她咬著牙。
「瑤光寺宮監已經趕到前朝稟告,酉時三刻,寺中訃告至紫台。霍貴姬薨了。」
「同慶知道了?」
「當嬤嬤發覺之時,貴姬的心月復宮官早已逃月兌。」侍女結巴著,「……許是知曉了。」
陽翟嘴唇抽搐,一張美艷的臉龐扭曲得讓人生畏,微眯起的眼眸徐徐迸發的冷意,挑眉注視著地上瑟瑟發抖的侍女,「我說過,她死了不要緊,要是敢讓她身邊的心月復逃月兌回來報信,必叫爾等不得好死。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混賬東西!」面色陡然劇變,緊接著,一腳重重踹在了侍女頭上。
但走漏的凶訊已經順利傳到了同慶公主耳中。
驚聞母親病逝的噩耗時,同慶正在寄住的霍貴妃宮中抄寫第二十九卷經文。這是她每日功課,潛心抄寫佛經,積攢功德,為母親祈福,祈願她病體康復。
只是今夜著實不能靜下心來抄寫,心慌意亂,好幾次都因失神致使筆尖落下的墨汁污了經書。
「公主明日再寫吧,一百卷一時半會也抄不完。」
同慶醒過神,對保母露出寬慰的笑,提筆繼續︰「不行呢,半途而廢,佛主會覺得我心不夠誠而多加怪罪,那又如何是好。」
「無論如何,公主保重身體要緊。天也還早,妾人去備至些糕餅,公主寫完了多少用些罷。」見公主沉浸在佛經中,保母心中暗暗嘆氣,悄悄地起身去準備宵夜。
剛推門出來,隱隱瞧見貴妃身邊的女官領了內侍模樣的人急匆匆地進來。
兩人走到了光亮處,保母大呼︰「宮監?!」
身後傳來一陣落物的聲響。三人急忙闖門奔入。
同慶立在案後,兩眼無神地看著宮監︰「你懷中……懷中是何物?」
宮監一模衣襟,絹帛露出一角。他再也控制不了情緒,跪在地上放聲慟哭︰「殿下請節哀。貴姬去得安詳,無絲毫苦痛。」
「……拿過來。我阿娘的遺筆,她留給我的遺筆,一定是寫在里面了,到底誰在害她。」同慶失去理智,咆哮道,「快給我。」
宮監膝行上前,遞了絹帛︰「殿下保重。」
同慶抖著手展開絹帛,雙目通紅如血,目光停留在「公主芳鑒,敬啟者」四字再也不能挪不開。
梗在心頭的一口氣是她忍受多年的委屈和不平,這口氣松了,是要了她的命。
「阿娘!」同慶仰天倒了下去。
身後的屏風發出轟天巨響,在平靜的晉宮再次驚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