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霍氏病薨的消息傳開後的第三日,雲州方向來了宮使,這位宮使並沒有大張旗鼓地覲見鴻嘉帝,而是喬裝成侍衛趕到國邸,將一支郵筒當面交給御侍鯤嬌,請她代為轉呈,便又倉促地離開了。
「哦,是茂生寫給孤的!」
郵筒上有他的落款。元靈均坐下來拆信閱覽,發現里面是太上皇的親筆。
太上皇在信中說,已順利趕到雲州離宮,又說沛王身孕雲雲,最後寫著,一切安好,勿掛心。
「主君有什麼開心的事嗎?外面刮風,屋內倒是暖和。」
渠奕從外面回來,身後跟著連楹。
他擼了下連楹的腦勺,示意他去喝羹,然後解下斗篷遞給天寶。
侍女端來暖身的熱羹,連楹一邊飲一邊認真地听二人說話。
元靈均把信遞給渠奕,拉他坐到自己的身∼旁︰「四姊要臨產了,君父很擔憂,苦于無法親手抱一抱皇孫而深感遺憾。」
「嗯。」渠奕認真地看信。
元靈均犯起困來,偎向他肩頭︰「九娣近來哀思過甚閉門不見任何人,四姊也好多天沒見到了,上次見她郁郁寡歡,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將成為母親的人都是那樣的?」
「怎麼會,主君試想一下,您若是也要做母親了,可會因此悒郁?」
「肚子撐得那麼大,看上去挺駭人的。」說完,元靈均的雙眼亮了起來,瞅了瞅那邊斂頭用羹的連楹,忙伏到渠奕耳邊笑,「但如果是和公子所生,我一定開心得不得了。」
渠奕紅了耳根,咳了咳嗓子︰「君父說雲州離宮沒有黃梅樹。」
「每年的冬末,宮中梅樹開始長出飽滿的花苞,到春日的時候大多都開花了,專門蒔花的宮女剪下枝條秀美的送到紫台,第二天君父就把黃梅分賜給大臣,此後晉臣都以得到御賜黃梅為榮。」
連楹用完了羹,鯤嬌過來收拾食案,見主君和公子還在說話,提議讓天寶帶連楹出去玩。
渠奕把信拿開,撫上她的額頭︰「太醫來問過脈了?怎麼說?」
「嗯,脈象雖然有異,也無甚大礙。是公子過于擔心了,這幾年因我痼疾難治,脈象不穩,總有一兩次問錯了脈。不過公子難得發令,太醫豈敢怠慢,等這副藥過後的半月才能看出究竟。」
渠奕听了後,端凝她發紅的臉,神色沉重又古怪。
元靈均揉揉眼楮,順勢躺到渠奕膝上︰「春天一到就容易發病,今年怪哉,只是一味地困倦,早上還說和九萬去田郊看看,準備在今年三月釀制‘春雷’……眼楮快睜不開了,公子,容我睡一會兒。」
很快地,鼾聲輕盈地響起來。幾縷細碎的短發覆在眼楮上,元靈均不時地抬手抓撓,翻身滾進渠奕懷里,拱著腦袋調整好了睡姿。
渠奕用指尖撥開額發,凝視著元靈均嬰兒般沉靜安謐的睡顏,無奈地輕嘆,將她摟在臂彎。
鯤嬌和天寶一同進來,兩人都嚇了一跳。
「公子,讓小婢來吧。」鯤嬌走上前要接過元靈均。
渠奕擺擺手,徑直抱了元靈均進寢房,安置睡下,再出來時見天寶還立在門外。
「有事?」
「是的殿下,有貴客來了。」天寶近前一步,「是霍貴妃拜訪殿下,此時正在前庭。」
渠奕眉眼一凜。他與霍貴妃從無照面,她來見自己做什麼?看了看四周,對天寶低聲吩咐︰「請貴妃去客室稍候,容我更衣便過來。」
「是。」
天寶一路小跑趕到前庭,接迎了霍貴妃到客室中稍坐。
春天到了,晉國的天氣還未及時回暖,屋外吹著寒風,廊下的燈籠飄來蕩去,天空一片清冷。
霍貴妃褪下斗篷帽,撫順微微散開的發髻,她的面頰蒼白,比起從前削瘦了不少,她今日的著裝甚是不符身份,是民間婦人尋常的妝扮,不像她在宮里那樣嚴謹。
之所以做這副打扮,是因為來到這之前沒有告知宮里任何人,她也是拿了心月復侍女的出入憑信才得以順利出來,目的在于打消徐皇後的疑慮。
「姑母真的認為他會有辦法?」她身後的人問。
「我也不知。但他是蘭,能得上皇看重,一定有過人之處吧。」霍貴妃掐住手心,總歸還是緊張,她閉了閉眼,「南山,今非昔比,霍家掌握東海兵權早已是徐家威脅,此時更不宜為同慶強出頭,而你小姑姑拜托我的,能做到的事情僅此一件。」
「姑母的意思,佷兒明白。」霍杞望著霍貴妃的背影,用力按了按腰上的佩劍。
幾名侍女推門進來,將糕點和烹好的茶湯一一擺在幾上。
在這時,天寶趨步進來,他畢恭畢敬地走到下方,躬起上身面向門口。
霍貴妃一轉頭,就看見一個高冠博帶的青年出現在門外。
神儀清雋,氣度不凡。
他一步步地走進來,容貌更清晰地呈現在霍貴妃眼中。
霍貴妃臉上露出震驚的神色。「常山殿。」她起身行禮。
渠奕趕在她前面拜了下去。
「阿姨趁夜來此,想必是不宜聲張之事,既是這樣,何不摒去貴妃和常山君的身份,只當是姑佷敘話。」渠奕請她在對面落座,目光若有若無地瞟了眼武安侯。
霍貴妃放下心來︰「公子所言不差,妾冒然而來,是為同慶一事。」
「同慶公主因母喪閉門謝客,不知她狀況如何?」
「飲食不進,日夜痛哭,一心要抄寫《金剛般若經》百卷為亡母超度。」霍貴妃唉聲嘆息,「我也無法,只能好生安撫,昨夜她的情緒才慢慢安定下來,我與她長談一夜,探知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事。」
渠奕凝眉靜听。
「同慶是乖巧孝順的好孩子,竟也滿心怨怪她的父親。幾位公主中,她的年紀最小,卻最先獲賜封號,但上皇此次決定倉促,未想起為她指定駙馬,便因這個,陽翟公主欲讓她替其嫁去靖地,如今同慶失母,服喪三月後也耽誤不了婚期。」
「靖候為人怯懦怕事,盡管知道了真相,也不敢多說一二。」渠奕唇角一彎,笑道,「阿姨將此事說出來,不怕我向陛下告密,就這般信任渠奕?」
「常山殿!還請不要開這種玩笑。」霍杞一把按住劍柄,似乎只要他有異樣就會拔劍而出。
室內氣氛忽然變得詭異起來。
渠奕見著那張陡然變色的臉,淡然地扶著袖子端起面前的茶杯。
一時間,霍貴妃大氣也不敢出了,她屏著紊亂的呼吸,看著坐在她對面的、讓人捉模不透的年輕人︰「常山王曾助過同慶。」
「主君?」渠奕略略沉吟,微笑。這種愛管他人閑事的秉性也不知是好是壞。
「正是。」
想到同慶說的那些話,霍貴妃仍心有余悸,她無法想象,作為同慶信任的陽翟公主會為一己私欲絲毫不顧姐妹親情,而鮮少來往、並不親厚的常山王卻在同慶被人故意刁難的時候挺身而出。
「若是常山殿听完妾的肺腑之言仍決定袖手旁觀,同慶將淪為陛下和陽翟的犧牲。她連十三歲都不到。」
十三歲。渠奕執杯的手一顫。她成婚的年紀是十二歲吧?
「明日朝會,讓公主務必參與,向陛下請願為母發喪。」
「此計只得一時,同慶嫁去靖地仍是無法避免的。」霍貴妃不明白。
「大家都能想到的辦法恰恰是解救公主的良方,只不過需在期限上再延長一段時日。父母逝,膝下若無子嗣,女子可行兒孝,為父母守墓,常山國早已推崇此道,晉室目前雖無此例,但不妨礙祖制,反而彰顯孝道。公主若想避開此劫,在明日的朝會上當著眾臣面請願扶棺入京,以兒身服喪三載,並晨昏誦經為晉室祈福祝禱,這樣一來,即便陛下有心偏袒陽翟長公主,也不能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