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均,你根本不明白我的處境,別的人我不信,不放心。」說到這里,元娞無奈又挫敗地嘆息著。別看她是皇帝,實際情況卻是和樊貴嬪操縱的常山王也差不了多少。現下朝堂上的每一雙眼楮都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無時無刻不在尋她的錯,目的就在于將她變成一個真正的空架子。
「陛下是怕朝黨再爭長郡之功?」
元娞搖頭︰「惠琰不行,一旦召他回來我就必須承認自己錯了,屆時其他的武將就會補上去,那些人里頭不是徐家的人,就是趙家人。」
听她話里的意思,徐趙兩黨徹底將她制住了,動不得,貶不得,閑置不得。但在元靈均看來似乎還沒到那麼嚴重的地步,她疑惑不解︰陽翟為陛下的左膀右臂,處處分憂排難,竟也沒得陛下的重用麼?還有去年中宮宴賓,楊家孫女和小書女有過正面交鋒,可見楊家和徐趙兩家也不怎麼對付,甚至連清高的王氏都暗中和徐家較勁。她還以為死對頭這麼多有得他們頭疼了,沒想到還各玩各的,都沒常山樊朱兩黨來得精彩,簡直沒意思。
「陛下……」
元 頭疼欲裂,听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麼,忽然,她被一個聲音嚇了一跳。她生怕自己听錯似的,忙看向元靈均︰「你剛剛說了什麼?」
「陛下不放心,讓臣代他去。」元靈均大聲重復道。
元 快被她折磨瘋了︰「你什麼意思?」
「換惠琰回來,由臣去鎮壓長郡之亂。」元靈均激動得渾身輕顫,目光熾烈誠懇地說道。
她請命去長郡遠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但她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元娞思量了一會兒,慢慢說出一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說的話,大概是,她獨自承受太多太久,急于向一個人傾訴深藏在內心的苦痛,而元靈均的出現和她掛在嘴上的同根血脈恰好讓這種長期得不到紓解的心情瀕臨崩潰。
元靈均向她辭別的時候說︰「陛下既然允準,明日五更開城後臣將起程,現下請容許臣告退。」然後頭也不會地走出大殿。
元 張了張嘴,怔怔地目送元靈均走出去。又恢復了清冷和孤寂,她駐足過的地方只留下一灘帶泥的水跡。
殿門在身後沉沉地合攏。
元靈均遲疑了一會兒,望著昏黑的天幕,嘴角掛上一絲笑容。她攏緊蓮蓬衣,飛快地跑進了雨中。
跑到石階的中段位置,小月復恍然一痛,她有些站立不穩地晃了軀,而後在台階上慢慢地蹲下去。
一名值夜的內侍看見,忙奔下來扶住她︰「大王可是身體不適?」元靈均搖頭,借他的手臂支撐著站起來,繼續朝前走。
「你或許,真的有身了。」他說過呢。連公子都發現她身體的異樣。
再對照吳宮長詳細的敘述,似乎真是那麼回事。撫著小月復,元靈均臉上浮起繾綣溫柔的笑,轉而想到那個讓人擔憂的猜想,心里矛盾重重,既難過,又欣慰。
國邸外,天寶和鯤嬌兩人站在燈下翹首以待,見元靈均出現,一名僮僕跑過去伺候她下馬。
「主君去了哪里,叫小婢擔心死了。九萬回來什麼都不說,公子正在書房見他呢。」看她全身濕透透的,鯤嬌將備好的斗篷披上去。天寶也忙不迭地去書房稟告渠奕。
元靈均一句話也沒說,一直往中庭走。鯤嬌跟在身後︰「小婢先服侍您更衣吧,當心春寒。」
走到寢房前,元靈均猛地停下腳步。鯤嬌莫名地看著她。
「我今晚可能睡不著,你溫一些牛乳,兌上安神散送過來。去把門關上,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她走進內室,也沒看見出現在鯤嬌臉上擔憂的神情。
雨還沒有停,深夜的寒氣越來越重。鯤嬌望了望廡廊,還沒見天寶請公子過來,只好掩了門往庖廚方向去。
一進屋子,元靈均大大地打了個噴嚏,向後趔趄了一步。出門時她怕吹風就在外面穿了擋風的蓮蓬衣,眼下淋了一場雨,蓮蓬衣和外袍都濕透了,好在里面的衣裳只有一點點潮意,那也不至于著涼啊,她這身子不但沒見好,反而越來越虛。扒開領口一模脖子,果然如此,以下整片肌膚都冰涼涼的,還沒手熱乎。
她的手腕怎麼會有傷口?她想起了。
撫著腕上的掐痕,傷口處流出的血已經凝結,隱隱發疼,當時竟無感覺,看著深淺不一的口子,元娞產子時的恐怖情形還清晰地映在元靈均眼前,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具面臨死亡的勇氣……手滑至下月復,長長地嘆息一聲。要真是懷的他的,又能如何?陛下為了子嗣不惜強奪他人辛苦生下的嬰兒,而自己有的,卻要因為他的生父而剝奪他的性命嗎?
她急不可耐地搬來君父贈她的箱篋,取出那面青銅芙蓉鏡,置在一架鏡座。
跪在裀褥上,快速除去濕黏的衣衫,待衣裙褪盡了,一副蒼白的軀體映在鏡中。她的臉比以前的輪廓更為明顯,她瘦了,因為有身的緣故,她胃口一直不佳,不肯好好吃飯,連肚子凸起的部分也不甚明顯。
在這一刻,年少的元靈均明白了那種奇妙的感受,她似乎能體會到她的四姊在將為人母時那種溢于言表的喜悅和亢奮,除此之外,她還多了一層深深的自責,以及復雜難言的心情。
珠胎已結,她卻是悲喜交集的。
元靈均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緩緩淌出,砸在潔白的膝上。
身上驟然一暖,一件寬大的外袍落在肩上,遮住她光溜溜的身體。元靈均受驚地從手中抬起臉,從鏡中窺到一張面孔︰「公子!」
一雙手臂環過她胸前,合嚴了衣袍,將她緊緊錮在一副寬闊的胸膛上。
「嚇死我了。」他埋進她的頸窩,嗓音在顫栗,連身體也跟著輕微地發抖。
「公子勿要擔心,靈均這不是毫發無損地歸來了。」她轉身看他,渠奕按住她的肩不讓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