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婦二人保持著這樣的姿勢,面向銅鏡安靜地坐著,誰都不說話,但對方要說什麼好像都能感覺到。
渠奕依舊埋在她潮濕的發間,即使看不見他的臉,元靈均也知道,公子他哭了。
「你去那兒也不讓人回來報信,我怕你出事,怕你闖禍,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你這個不疼人的傻孩子,讓我把二十幾年的少年心都操碎了,生了白發掖著藏著也不敢讓你知道,就怕你嫌我老。」
「公子年長我幾載,我還詫異公子緣何不長白發,原來是公子偷偷拔了。」元靈均兀自流著淚。他明明說的那麼好笑,自己為何要哭。
「渠奕只是凡世中的俗人,也有貪戀、畏懼之事,也怕生老病死。」渠奕靜靜地等她哭完。
「什麼生來病死,在靈均心里,公子一定會長命百歲,永享康泰。」元靈均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著,直把一張臉哭得髒兮兮的再不能見人。
「怎麼還像幾歲孩童一樣哭鼻子。」
「殿下不是常常叫我傻孩子,靈均不就是孩童。」元靈均哭著哭著又笑起來。
渠奕扯過巾帕來捂在她臉盤上,慢慢地擦一遍,又將濕重的發攏在一塊耐心地拭干了。她淋了雨,渾身上下冰涼得沒有一點溫度,他听九萬說他們和對方發生過激斗,他怕她受傷隱瞞,不放心地挨著檢查一遍,除了腕部有傷其余的肌膚都完好無缺,他雖然生氣,到底沒忍心責備她行事太過魯莽,拿來藥膏涂了,輕輕吹了氣,問她還疼不疼,元靈均撥浪鼓似的晃頭,渠奕仔細地纏上白絹,打一個干脆的結扣。
元靈均淪陷在他溫柔對待的目光里,再也忍不住轉投到渠奕懷中,哇哇大哭︰「公子莫對我太好,靈均要是舍不得離開公子怎麼辦,倒叫靈均一個人孤苦伶仃,肝腸寸斷。公子若是真的愛護靈均,將來定要讓靈均先行一步。」
剛剛才清理干淨的臉又花了,渠奕耐著性子再擦一遍︰「好,百年之後讓你一步,讓我一人忍受孤苦伶仃之痛。好了,忙一天你也累了,歇息罷。」說著將她抱孩子似的抱去榻上。
元靈均埋在他懷里不敢抬頭了。她此時的形象肯定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
但事已至此,元靈均早不在乎臉面形象了,索性惡作劇地把眼淚和清涕齊齊蹭在了渠奕的衣襟上,心滿意足地滾到榻內。
渠奕扯過被褥將她包裹住,然後徑直去了浴房,這才發現,胸前衣襟那處濕了一大片,是發上雨水侵濕的,可能還有她的眼淚和流涕,想到這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匆匆洗浴了出來,正踫見鯤嬌端著食案走到了寢房外,渠奕交代她把食案給自己。
鯤嬌不放心,近前小聲說道︰「主君吩咐小婢在牛乳中放了安神散,公子習慣試溫,勿要嘗試。」
自從成婚後她睡眠好了很多,已經很久沒用到安神散。渠奕神情一滯,點頭道︰「好,你先退下。」鯤嬌應聲下去。
「且住。」
听公子又喚住她,鯤嬌轉回來。渠奕思量片刻,道︰「主君明日若有異常,你盡快過來喚我,記住,定要喚醒我。」
「公子?」鯤嬌瞪著眸子,還沒理解其中意思。當她意識了問題嚴重性想要追過去,渠奕已經推門進去了。
雨已經開始變小,明天的臨安或許不再下雨,會是出門的好天氣。
元靈均皺了皺鼻子,眼楮泛酸。她圍著被褥坐在榻上,十分怕冷地縮在里面,只露出一張臉。她目不轉楮地看著渠奕把瓶中的牛乳徐徐注入巴掌大的玉碗,然後向她走來。
「你是不是有話要說?」渠奕用勺攪動牛乳,抬眼看她。
元靈均被他那雙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楮盯得發毛,連忙低頭︰「沒有。」做賊心虛,她都不相信自己心里沒鬼。
「嗯。」渠奕舀了一勺遞到唇邊,還有些燙。在元靈均的期待的眼神下,他果斷地喝了一口,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勾唇笑道︰「我喂你喝麼?」
「不用,我自己能行。」元靈均連忙端過碗,猶豫著湊到碗沿,牛乳沾到了嘴皮,女乃香誘人她也不敢舌忝。
看她如何把自己支開。渠奕也不移開視線。
元靈均坐不住了︰「公子,能給我兩顆蜜棗嗎?牛乳有些許澀。」
看來她是一心要支開他的。渠奕心中暗嘆,楞楞地看了她兩眼,認命地去拿蜜棗。她平日用藥離不得那些蜜棗甜食類食物,鯤嬌俱都收拾在幾籠箱篋,頗為壯觀,也很好找。
渠奕進來時,元靈均垂頭喪氣地坐在那,碗擱在幾上,牛乳一滴不剩了。她動作倒是快。渠奕裝作不知道,遞上蜜棗。
元靈均囫圇吃了,她想著心事,裹著被褥滾進榻內,她能感應到渠奕在她身側和衣躺下,炙熱的呼吸輕撩在發頂。
不是不信任渠奕,她只是害怕他參與到其中,自己已經無法月兌身,何苦再牽連其他人進來。她雖然決意參政,從樊姜手中拿回屬于自己的王印,卻沒有萬分把握能活著回到常山,也沒有把握不累及身邊的人。三姊邕國病薨,九娣同慶傷心離京,四姊沛王身陷險境……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全都指向帝女,而下一個很可能就是她,什麼樣的災難會降臨到她身上,她不敢猜想,一閉上眼楮,腦子里全是一張張熟悉的臉,三姊滿是傷痕的臉,九娣絕望蒼白的臉,四姊憤恨難訴的臉,她們的臉重疊在一起,變成了元 和陽翟的臉。
身畔的呼吸漸漸均勻平緩。元靈均胡亂抹了把臉上的水珠,轉頭注視著隱埋在黑夜里的面孔,即便看不清,她也能在心里完美地描繪出蘭公子的模樣。
看了一陣,她披衣下榻,模索著走到外間,點上燈燭,听著瀟瀟雨聲,在幾前揮墨寫好書信。
「殿下?」鯤嬌在外叩門。她發現燈亮了,過來听吩咐。
見沒人應,她準備進去看看,隔扇打開了,出來的卻是披著外袍的主君。
「喚符飄、九萬、樊欣、天寶到客室候我。」說完她又闔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