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過來了。」符飄走下石階。雨停的真是時候。
見一眾隨臣簇擁著主君從屋內出來,向中門走去,兩人也緊跟上前。
車夫把馬車趕來,元靈均棄而不用,爬上玉頂烏騅馬,遙遙注視諸位。
「主君途中多保重。」一名隨臣道。
「哦!」元靈均按住韁繩,滿不在意地笑笑,「卿家掛念孤的安危,那就勞煩卿早晚馨香禱祝如何?」
隨臣對她時而古怪的說話方式習以為常,只拱袖納頭表示遵命。
相比之前在客室里的緊張焦灼的氣氛,臨到出發,主君卻一改急躁,顯得十分隨意和安閑。這讓眾人感到不解,無意中產生了一種「主君是不是又在戲弄他們」的錯覺。不遑他們多想,主君策馬跑進了市道。
元靈均並未直接出城,她先到宮門處拿到接任惠琰的狀令,帶上宮使一路馳向城外,提前開啟的城門前有皇帝遣派的官員在那等候。元靈均看見了也不下馬,只等他自己上來說話。
「陛下擔心大王辛勞,特派一人同往督查協助。」遣官道。
專派一人監視,果然有心。「勞陛下掛心了。他現在何處?」元靈均左右探尋,不見有人來拜見。
「在四更前就已經出發了,走完官道就到長郡,屆時她會和大王見面。」
元靈均面上沒表現,心中冷嗤︰好大架子的督查官,使什麼ど蛾子?但眼下她還無暇去計較那人不先行來拜見自己的失禮。
這時天逐漸放亮了,曉雞唱鳴,各處的宅子均已亮起燭火,新的一天開始,主人家們準備梳洗外出。當譙樓的第一聲鼓在斜著小雨的上空響起,城門轟隆隆地徹底開啟了,里間交錯縱橫的道上已稀稀拉拉出現一些人,不到一刻,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務工的工人,開市的商賈,朝參的官員,在緊催的晨鼓聲中紛紛走出家門,到各自上工的地方去。
十幾匹駿馬拐上官道,跑了數里路,再回頭望,已經完全看不見臨安的城門,只有一條流向城中的河。
元靈均心情低落下去,眼里很快見了霧氣。在她僅有的入京記憶中,每每離開都是哭著走的,她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人。
真是討厭啊,眼淚輕易就流了出來,好在沒人故意看她的臉。可她實在想念公子,往後他不在,自己多孤單啊。元靈均扁扁嘴,舉起袖子狠狠地拭了一把臉,兩腮硬是被略粗的衣料磨得緋紅。
玉頂烏騅似也感受到了來自主人的傷感,有氣無力地邁著步子。發覺異樣的九萬上來詢問,她說是風沙迷了眼楮。
可不是,風都能把侵泡了整夜雨濕重得沾鞋底的泥土刮起來,這風來得著實詭異,怕是一陣妖風。九萬都不想拆穿她。
不過晨間的霧氣真是大。
元靈均還是走一路哭一路,宮使著急,催她加緊趕路勿要誤了接任的時辰,元靈均心情差到極點,干脆勒住玉頂烏騅不走了。
宮使正要硬著頭皮去勸她,忽听九萬道︰「……前面有人過來。」
元靈均一驚,忙把袖子擋在臉上,單手捂住大半張臉。朦朧霧氣中,符飄勒著馬遙遙走過來,他背後模模糊糊現出一個青年的身影。
是渠奕!元靈均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地僵在原地。鯤嬌根本沒有……
「下馬!」
元靈均抖了一下,渠奕的聲音不帶溫度,吼起人來和她君父如出一轍,她心里直發毛︰「公、公子……你怎麼來了?」嚇得說話都不利索了。
見她根本沒有自覺性,渠奕飛身下馬,冷著臉朝她大步走來。
他一定是看到了絹帛。元靈均這樣想著,牙齒打起哆嗦,緊張到胸口發疼、喉嚨發干。她從來沒見過公子這幅模樣,仿佛要將她拆骨入月復才能解恨般。
她反應過來,揚起鞭子,催馬要逃。
渠奕眼疾手快地揪住了馬環,質問道︰「想偷偷地走,你要去長郡。」他眼底赤紅得嚇人。
元靈均眼淚飆出來︰「我、我……」走不成了。
知道躲不過,她慢吞吞地爬馬下來,慌神到怎麼也夠不到馬鐙。渠奕正在氣頭上,也不管她,等她自己下了馬,便扯了她衣袖死拖硬拽地拽到旁邊的土丘,當著她面抖開一張絹帛︰「主君能否親口告知臣,這什麼鬼東西?」
元靈均心虛地瞄了一眼︰「上面不都寫著呢麼。」字字如狗刨,虧得公子認出來。
「昨夜我問你是不是有話說,你只想著如何將我如何摒開。我好像對你說過不只一次,勿要獨自承受,你年紀不小了,為何做事還像孩童一樣任性妄為……」看她一直掉眼淚,渠奕心軟了幾分,「跟我回去,此事我會向陛下解釋清楚,請命鎮壓長郡之亂的也該是我,而不是主君。」他大力抓過她手腕。
「渠奕,我不回去。」她去掰腕上的手指,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我不能去,四姊會死的。」
「元靈均!我也會死的。」
元靈均停止掙扎,一時忘了受傷的手腕還攥在渠奕手中。
渠奕只覺得氣血都涌上了頭,憤怒佔據全部思想,容不得他有所遲疑︰「你做到如此地步怎令我寒心,我哪點不合你意,你竟向陛下請求與我和離。」
鯤嬌將書信交予他,上面每一句話都是絕情絕意,讓他恨不能快點追上她,再將她掐死。如今她站在面前,他沒能忍心將她掐死,至多把自己氣死。
「公子,回你的故鄉黎陽吧,莫要再因我滯留在此地。你本該是天上的鳳啊,不應如雲雀困在臨安一隅。」渠奕神色一黯,元靈均繼續用近乎乞求的眼神望著他,「請別問我緣由了,我不會說,但長郡我一定要去……」
話還沒說完,她緩緩蹲去,眉頭擰在一塊,似乎承受著極大的苦痛。
「怎麼了?」渠奕急忙扶她起來。
元靈均躲開︰「不是讓你走,怎還在這里。」繼而嗚聲哭起來,她要如何才能和公子斷絕關系。
「好好,我這就回去收拾行裝,立馬回黎陽,但你先讓我瞧瞧怎麼回事好嗎?」。清晨霧氣大,又有春寒,她痼疾仍在,昨夜還淋雨,難免有寒露侵入身體,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