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蒼黃,變暗的雲層里徐徐飛出一行白鶴。城門雖然倒了,翻卷在城頭上的旌旗仍然高聳入雲,迎風招展,彰顯著一個南方帝國的威勢。
走上城樓,陽翟公主在城牆中央佇立,郡官陪同在後。
她俯視著城門底下如蜂涌的人群,說道︰「爾等再敢向前一步,休怪我無情了,識相之人就快快離去……哎呀!」話音還沒落下,一顆石子就飛濺起來,正好砸中她的額頭。
陽翟連忙捂住頭,額部已經見血,從指間縫隙滲出一些。侍女慌張扯了絹巾給她捂上。
她倒抽一絲冷氣,蛾眉倒蹙,叱 道︰「好不知死活。」說著,扭頭高聲喝令她的左右,「拿我弓箭來。」血侵濕了一半額頭,整張臉都猙獰起來。
侍從去郡齋取來了她慣常用的弓箭。
陽翟二話不說,握弓在手,搭上一對箭便要向下射擊。郡守意識到不可再激起民憤,苦苦勸阻她不要沖動用事,否則一旦事態嚴重起來將一發不可收拾。
陽翟正在氣頭上,哪里還听得進去,一把推開郡官,急急張弓拉弦。
一雙箭「嗖嗖」地朝眾人飛去,當場死了兩人。城下頓時如炸開鍋似的,被激怒的流民們氣勢高漲,有的壯年男子甚至奪了兵器和官兵們發生更激烈的沖突。
「陽翟!你還不住手。」元靈均大喝一聲,雙眼噴出火來。她才剛趕到此處,便目睹兩人中箭到死去的過程,而造成這一幕慘劇的罪魁禍首——陽翟公主站在城頭上冷眼旁觀著。
陽翟全身不由地抖了抖,心虛到不敢正視元靈均。
「全都放下手中利器。」
眾人被這一聲怒號震住,一致看向來人。
騎著烏騅馬的少女從容不迫地朝城門走來,在幾步遠的地方,她下了馬,她一步不停地走過來,她的眼神看不見絲毫懼意。
流民們警惕地將武器對準她,但不敢亂動一下。元靈均卻視若無睹地穿越在他們之中,人群自發讓開一條通道,目送她走入城內。竟是被她渾身散發的氣勢震懾住,連同那沒有任何表情展現的臉都讓人不寒而栗。
陽翟敷衍地拭干額頭,匆匆下城樓去,郡官們也跟在後面等待吩咐。
「陽翟,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不經我同意就敢擅作主張,還殺人泄憤。」元靈均不去看陽翟臉色,徑直朝前走,胸口因為憤怒高低起伏著。
「府君何在?」
郡守快步走到她身側。
「在城外扎營安置眾人,立即開倉放糧,當務之急是暫時穩住情緒。」
「呵!」陽翟陰陽怪氣,「六姊出去玩了一趟,回來便又是吼人又是開倉放糧的,想了這些天也沒見想出什麼好主意。」
現狀已然悲慘不已,而作為晉國公主的陽翟不僅不心系百姓疾苦,還滿月復的私欲報復,如此的令人心寒。元靈均心中一陣難受,激動得牙齒都打起了顫,她猛然回過身,直直瞪住不知何意的陽翟公主,忿然道︰「陽翟,你別把我惹毛了。」
陽翟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回到傳舍,元靈均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氣得飯也吃不下了,頹然地坐在茵席上,直到天黑也沒有挪動過半步。
不久,就有一名兵衛過來稟告,說是城外已經扎營,郡守準備稍候放糧救濟。元靈均點頭表明知道,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正要洗漱睡下,郡守親自過來見她了。
「大王。」郡守伏在對面席上。
「又有何事?」元靈均按住大腿,表情顯得麻木。
「是,臣特來請示大王,諸侯國的使者往臨安覲見陛下,路過此處,該如何安置才好?」
晉國處于混亂,自顧不暇,哪國諸侯如此不長心,在這時候朝覲,沒得添亂子。元靈均氣餒︰「你去處理好了。這是府君職責範圍內的事情,向孤稟告大可不必。」
「大王。」郡守打斷元靈均,腦門上滲出了一層汗水,遑急地稟道,「來使的車隊在長郡境內遭到賊匪偷襲,呈獻給朝廷的貢品大半遭到洗劫,海陵王世子命我加派人手追回貢品。此事緊急不容置疑,理應派人追回,但照眼下情形,臣實在不敢輕易調遣府兵……」他看上去快要哭了。
「長郡要緊,暫時先不要遣派,他要是怪責下來,盡管推在孤的身上,對了……你方才說來使是誰?」元靈均突然問道。
郡守抬起眼楮,認真地回︰「是海陵王世子。」
元靈均愕然一怔,手指不禁抖顫了一下。
「你不過是皇室罪妃和濰候苟且生下的孽障……」當年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由海陵王世子挑起的事端至今都無法平息,哪怕身份已經得到認可,哪怕自己有一張和君父七分相似的面孔,身世遭到猜疑仍然是今生今世都別想甩掉的包袱,而給自己帶來莫大困擾的人,他就在這里,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招搖地往來,毫無愧疚之感。
如今海陵王亦被扣在臨安,寸步也難行。看樣子,海陵王世子是要以敬獻巨大的財帛來取信朝廷了。
不是冤家不聚頭,他最好不要出現在自己面前,否則……元靈均忍住激動,五指聚攏在膝頭,驀地抓緊了衣袍,不假思索地說道︰「那就更沒必要理會他了。你記得告訴世子,沒事千萬不要找事。」
站起身拍去衣上褶皺,挑眉看了一眼手足無措的郡守,拂衣走到屋內。
屋子里很快傳來她命令的聲音︰「我餓了,童僕拿飯食過來。」
郡守從傳舍出來直接去了驛館,將元靈均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轉達給海陵王世子。
得知常山王奉命在郡中治亂,想到兩人之間曾經的過節,頓如驚弓之鳥。其實這並沒什麼,但當年被她一腳踢進湖中險些溺斃……不好的記憶再次涌回大腦,如今魔王近在眼前。海陵王世子的心情糟的不能再糟了,先前向郡守提的要求也絕口不再提,只命帶來的侍從出城追尋貢品。
終于,在第三日上頭有了賊匪去向,海陵王世子大喜若狂,積累多日的憋屈拋之腦後,親自帶上人馬前去城郊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