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不言語了,彼此都清楚對方的意思。她們之間似乎激起了無形的暗涌。
巨大的雨幕沖刷著屋檐和庭院里的樹枝。禁衛盡職地在回廊里來回巡視。
沉默良久,元 還是打算和她攤開了說。
「事到如今,我就和六娣直言了吧。你要是願意把孩子生下來給我,我會想辦法保你一命。」
什麼保她的命?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吧。元靈均兀自好笑,照自己的推斷,臨安恐怕處于風口浪尖了,此時她究竟是抱著怎樣的決心和自信提出這樣的交易,是在做垂死掙扎嗎?
元靈均面部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她囫圇吞咽造成額頭青筋突出,暴露了情緒的不安。
既然她篤定自己對外面的情況不了解,只好當做不知情了。元靈均保持鎮定,松開過度用力微微泛白的指關節,笑道︰「阿`.``姊渴望得到子嗣的心從來都沒有變過呢,四姊算一個,如今輪到我了是吧。靈均也不是不識相的人,只要阿姊拿得到,就把他給你,由陛下來做生母。」
元 雙目一亮,準備了一肚子的話還沒用上,她就如此痛快地答應了,這其中到底出了什麼狀況,是否是她使的計謀。她想從她眼中看出真誠,元靈均卻已經閉上眼楮,靠枕躺下了。
從殿內出來,元 心情一下子變得雜亂無章。
雨很大,積水漫進了走廊。
陽翟公主垂頭喪氣地站在那里,見元 出來,低低地喚了聲「阿姊」。
她跟在元 身後,做錯事的小孩,噘著嘴,斂著頭。元 蹙起眉頭︰「不要繼續呆這里了,回你的府邸,沒事好好管教府上的將官。陽翟你有的時候太天真,你以為我會為了一個濫殺無辜的混賬給她安上擅殺朝廷命官的罪名?朝廷存在這樣的人終成大患,我若不是失察,他就該千刀萬剮了,靈均她,不過是替我割掉了股上病瘤。」
陽翟垂首跟著,走到盡頭時,只听前面傳來輕微的嘆息。
「江山這樣的重擔壓在我肩上已經很累了,我怕的是,有一天背得走不動了,父輩基業就垮了。」她回頭看向自己,眼楮里全是倦色,「陽翟,我不願成為昏君,你也不要變成奸臣。」
「阿姊,我……」話還沒說出口,淚先流出來。她用袖子擋住口鼻,抑制自己哭出聲音。
「不要再為難她。」元 微微一笑,快步離去了。宮人們趨步跟上去。
望著那蕭索單薄的背影,陽翟再無氣力支撐,跌坐在廊柱腳下,嚶嚶抽泣。
大晉要起浪,必有風來助。
皇帝愁儲君不立,朝局臣心不穩,太上皇後怕事發,整日提心吊膽,漸漸得了心病,諸侯們則是傳謠陛下著手削藩,一石二鳥之計挑落了王餃最高的海陵王和常山王,不僅是臨安,隔著急趕也得一個多月的漫漫長路,遠在東海的女公孫都能讓十里八千外的親眷替她操碎了心。
從她十五歲嫁到高家,這段本就不合適的婚姻終于走到終點。
高三郎和公孫梓犀鬧和離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嘴上說著,也沒見動真格。起因是高三郎為人較文弱,一股子書生氣,但這個人不像表面那樣好欺負,嘴毒又絮叨,人稱「國姝」的公孫梓犀長相頗美,乍一看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其實是個脾氣火爆難搞的美佳人。
夫妻倆開始尚算和睦,三天兩頭被他吵煩了,公孫梓犀忍不住就亮出了拳頭,高三郎嘴巴照樣毒辣,公孫梓犀照打不誤,一來二去,把高三郎磨煉出不服輸的脾氣,公孫梓犀的拳頭也練硬了,湊合過了幾年日子,公孫就拿他當了幾年的人樁,沒把人給打順從,倒把人打病了,躺了一年也沒見半點起色,高家雙親坐不住了,逼著兒子寫下放妻書,快馬加鞭送到東海,把這段孽緣做了個徹底了結。
莊儀太主拿著公孫檀送回來的放妻書,一口氣喘不上來險些一命嗚呼。魯國公不但不勸慰寬心,還一副不理解她的樣子,把太主氣得都不想理他了。
「氣什麼呀,再給她挑一戶好人家不就好啦。」魯國公不以為然,他認為兩人和平分離不是什麼值得傷懷的事情。他孫女不是一般女郎,人才出眾,能征善戰,十個高三郎給她牽馬墜鐙都不配。
「你個老東西,看你孫女一身煞氣,往後誰還敢求娶。我看你是誠心來慪我的。」太主氣得兩眼發黑。
老國公模模胡須︰「嘿,老婆子,想求我公孫府娘子的人家多不勝數,要不是我攔著,怕是把門檻都要踩破,我給數數啊,呼延家的兒郎都沒成婚,相貌堂堂,年輕有為,一個個都很不錯嘛。」
太主壓根都疼了,魯國公趕忙拿出信來。
「你看咱孫女多懂事,還附上親筆書信一封寬慰咱倆吶。」魯國公拆了書信,逐字逐句看完,樂得胡須一翹,直拍大腿,「哈哈,公孫家唯有這個女娃最得我心,頂我十來個兒郎兒孫。」好孫女,可給他長臉了。
新造大型戰船百艘,煉制出克敵兵器,伏擊佔地東部小國敵軍千里,伏尸百里……這信還是別給她看見了。
魯國不著痕跡地揣了信到袖兜。他嘴上不說,心里看的很透,這個孫女如今風頭正盛,盛極必衰,未必是好事。她只是習慣地隱藏心事。
此時,公孫檀從大殿陛見出來。這次她將前往東海效命,如從前一樣,追隨在女公孫左右。
她突然佇立在石階上,眺向遠處,默默想著心事。
上挑的一雙眉斜飛入鬢,一頭黑發齊整整地綰在頭頂,安靜鵠立在那,七分秀美,三分英氣,一分嫻靜,即便包裹在沒有半朵刺花的簡單綾羅中,也難掩姿色。不愧是「晉國雙姝」的其中之一,且這兩位都出自公孫府。
「公孫將軍!」
公孫檀看向走上台階的人,一個模樣獐頭鼠目的男人,賊眼在她身上轉來溜去,愣是叫人惡寒。她厭惡地瞥了眼,抬步離開。
那人也退下石階,追著她腳步︰「當年公孫將軍在千秋節上舞的劍舞當真叫人驚艷吶,太上皇都說將軍的劍舞無人比肩,當是天下唯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