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風波 第二十五章 試探公子

作者 ︰ 桃花寺

視線開闊的望江閣樓中,劍膽琴心的文人志士圍坐品茗,觀皇城燈火,論南北時局,靜听金口先生又重翻起當年南朝雪災皇子恆斃命的舊事。

諸人不置一詞,最先打破僵局的卻非其中任何一人,而是做書僮打扮的小男孩,他似好奇,又似懵懂,一動不動地立在楹柱投下那片陰影中。

許是某位士人之子,眾人猜測著,也不好與一小兒較真或是故意為難,因而並不在意他的攪擾,等待金口先生的下言。

又听小男孩開口道︰「輦轂下先生不怕禍從口出?」他似乎彎著頭打量大家,眸子澄亮得驚人。陳先生對他說過,皇家的事萬萬不要宣之于口。這位先生說的應該就是皇家事。

金口先生撫著頜須,起身回了一禮,道︰「多謝小郎君提醒。」復又坐下繼續妄言,「春獵為搜,夏獵為苗,秋獵為,冬獵為狩。順天則時,暴雪過後已至春日,乃萬物的繁衍期,應當以搜獵為主,禁止殺戮有妊的動物,維持世間平衡,順應天理天時。橋西驛皇子恆殞命實非意外,他藐視神佛上帝,不遵守天時節令,肆意獵捕孕者,使新生無法降臨世間,導致天怒,報應不爽……」

金口先生得此名號不是徒有虛名,一旦開口豈有再收回之理。眾位相視一笑,想看看那位許久沒有吱聲的小男孩是何表情。

楹柱下哪還見他蹤影。

另一處室中,兩名素衣青年對坐棋盤,殺得難分難解,白子落定,黑子緊追其後,誰也不肯落下風,圍觀的幾人目不暇接,暗暗呼喝,只見棋盤上布局精妙絕倫,無一絲破綻可尋,偶爾有一二堪破棋局的人,無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戰局實在精彩,沒有一人注意到有一個小男孩推門而入。

小男孩對手談沒有興致,湊前瞅了兩眼,搖著袖子走向一盞燈燭,在一席位上慢慢坐下,視線定在倚臥憑幾靜眠的青年人身上,一雙烏黑的眸子閃耀著讓人琢磨不透的光芒。

陳莒實在想不通透,明明是他帶繁丘出的飛烏縣,繁丘卻與旁人更有緣分,怎麼不讓他感到郁悶。

「繁丘,上哪兒胡鬧去了。」棋局已經結束,棋友們都盡興而返。陳莒踱步過來,在繁丘身旁坐下。

繁丘搖頭,「沒有,我一直在屋外听樂工奏琴。」

「是嗎?你可別哄騙先生。」陳莒輕撫著繁丘的腦袋,微微笑起來,抬頭卻見對面的人雙目已張,嘴角淡笑,安靜地注視著他們。

「公子。」陳莒不慌不忙,振袖拱手。

青年擺擺手,示意無需多禮,沉寂片刻後,他離開憑幾,注視著繁丘,道︰「你叫繁丘?」繁丘點頭。

「你喜歡鷹吧。」

繁丘繼續點頭,下一刻突然瞪足了眼楮,驚訝溢于言表。他怎麼知道的?

青年將他的疑惑看在眼里,但沒有急著解釋。

一番棋子踫撞的響動後,室內逐漸靜下來,只余手指捻著袖口的聲音。隔扇「吱呀」一聲再次開啟,天寶趨步入內。

琴音已止,觀濤閣燈火通明,金口先生還在繼續暢所欲言,激越的聲音穿過敞亮的大堂,在甬道和回廊響起。

「我們的皇帝陛下登位後大肆屠戮前朝舊臣,哪里能看出昔日仁孝的影子來,不過是逢場作戲,烽火連天,臨安陷入亂世是遲早的事……」

室內諸人斂聲屏氣。青年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朦朧的夜色,他面色安穩平靜,眸中無情緒涌現,俊逸的側臉在燈火的陰影中呈現出柔和靜謐的弧度。

「胡內使因何入宮的呢?」陳莒問的是天寶,視線還停留在臨窗長立的青年身上——渠奕已察覺他此番的來意。

天寶低下頭,探身答道︰「入宮不是小人的自願,小人本宗是常山胡氏,因祖父與叛敵之將通信獲罪累及家族,族中成年男子刺配邊塞,女眷和未成年孩童貶為**役人,小人當時還是垂髫,幸免于難,但因出自嫡支處以腐刑,配在馬廄驅使,為王室飼養驪駒,小人一度以為人生就此暗淡無光,卻又逢柳暗花明,一次主君與常山七郎賽馬,小人挑出良駒助主君拔魁,蒙主君恩賜,為小人月兌洗奴籍,晉為私使,得以在國君身邊服侍,若非有此造化,小人今日還在馬廄服役,永無出頭之日。」

這種遭遇定是痛苦不堪的經歷,天寶重提舊事顯得雲淡風輕,仿佛訴說的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要麼飽經風霜,看透浮生,要麼此人城府深厚,善于隱忍。

天寶是常山王駕前的近侍,元渠聯姻後被任命為渠奕的起居官,從黎陽跟到隴西,再從中朝跟到臨安,一路妥善照料,事無巨細,可謂是常山王的心月復親信。

陳莒淡然一笑,對窗前的人道︰「寒氣太甚,公子還是先過來喝杯熱茶吧。」

渠奕聞言轉身,僵硬的臉舒展開,回到幾前坐下,「陳先生遠道而來,恐怕不僅僅是請我來喝一盞茶吧」。

陳莒一怔,在來見公子前他已做好了長久說服的萬全準備,但沒料到的是公子如此坦誠,「公子既已經知道了莒的來意,在下便明言——貴嬪專權,野心路人皆知,主君身邊信任的人所剩無幾,如今更是孤立無援,主君需公子從旁輔佐,避免陷入囫圇。」

「作為甄王師最為得意的弟子,陳先生屈身隱退,藏器待時,為的是在今日展一技之長。宮廷之于我,如風過耳,先生所說的輔佐……陳先生還覺得昏庸的君王有必要輔佐?」渠奕端坐上身,撫平眉間的一點褶皺。

陳莒十分鎮定,畢竟他面對的不是一般人,而是名噪天下的蘭公子,但陳莒也不是遇事頭腦發熱就會沖動用事的人,他坦然一笑,不疾不徐道︰「在下曾听古時有宋玉作賦表盡登徒子,登徒子是否,宋玉又是否真的不為美色心動,登徒子心中有數,宋玉心中也有數,公子恐怕不知道,至今很多人也不知道,但親歷此事的人肯定知道……」

燭光搖曳生輝,映出渠奕溫柔而深邃的眸子。渠奕似乎已听不清陳莒在說什麼……

「……公子心存疑慮是人之常情,畢竟主君的名聲是天下皆聞的事實,容在下多嘴,清譽多毀謗于市,流言蜚語能殺死無辜。」

繁丘一個字也不懂,他彎著腦袋,定定地看著渠奕的袍服,暗金色的線勾勒出修長提拔的翠竹,十分別致。

渠奕似笑非笑,「先生的意思是說,我也听信了市井流言,懷疑國君的作風。」

「不敢。即便公子生氣,在下也還是要繼續呈述。」陳莒不卑不亢,「百姓悲觀的想法往往是利劍,如今有無數利劍刺在主君心上,還有無數的劍正要刺向她,再過不久公子就會成為離主君最近的人,此時有了旁的想法,劍已經出鞘了,要不要刺出這一劍關系到主君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哦,我的劍已經出鞘了?」渠奕挑眉而視,把玩著茶盞,囁嚅道,「趁她還沒有發覺,回鞘也不是不可。更何況,我從來沒有拔劍的沖動。」

「在下是前來說服公子的,卻被公子反將一軍……」陳莒搖頭,是他太不了解蘭了。

「聞公子年少周游諸國,負笈擔簦,風餐水棲,也曾一琴一鶴入中原,在下欽佩不已,今日有緣與公子同席飲茶,是在下大幸。來日方長,朝堂再見,還望公子初衷不改。」燭光下,陳莒的目光無比懇切。

「你這人……」真難纏。渠奕突然笑起來,甄傳庭的學生確實不同尋常,從北至南,勸誡他月兌身的佔多數,其他人也只是避而不談,似乎怕他感到難堪,唯有陳莒,勸他以常山殿的身份輔佐女王。

或許,和那個脾氣古怪又不討人喜歡的小丫頭生活也是不錯的選擇,至少往後的日子不會感到枯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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