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風波 第三十三章 養母樊姜

作者 ︰ 桃花寺

鞏氏朝松寒堂尋來。

宮人的呼喚在身後不遠的地方響起,斷斷續續。

元靈均充耳不聞,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她依舊是蓬頭散發,一路拔足飛奔,似要掙月兌這座金絲牢籠,直登青雲。風聲在她的耳旁刮過,嗚嗚作響。

在不停奔跑的過程中,她以為她就要飛出去了,像潔白的鶴那樣。叫不出名的鳥兒在蔥郁樹葉中啼叫,嘰嘰喳喳,奏一支春天的樂曲,哪怕是一只不起眼的鳥兒,也能振翅高飛呢。元靈均想飛出去,但她預感強烈,這一生都休想飛出高牆,因此,她跑得更快,以至于無一人能追上她。

宮人捧著衣飾鞋襪緊追慢趕,鯤嬌氣喘吁吁,一手捂著月復部,一手擦拭臉上的汗珠。從松寒堂出來,饒是精力旺盛,也要耗費許多氣力,何況,這些宮人侍奉的是活波好動的主君,這讓他們感到為難不已。

`.``出了一身汗,通體舒暢。元靈均弓著身子大口喘氣,回頭望著累癱在地的一群侍女和內侍,「不跑了不跑了,就在此處等中大人來吧……你們說,中大人會不會又要翻遍王宮。」

宮人伏首貼地,噤若寒蟬。

元靈均深覺無趣,掐著腰大笑起來,響亮的笑聲驚動枝頭的雀鳥,呼啦啦從林中躥出,飛向了天空。

等笑夠了才催促宮人服侍,小內侍趴在腳下作人凳,宮婢取出鞋襪與她穿戴。不多時,一群服色各異的宮人出現在對面的小徑,急步過來,直走到元靈均的視線中。

最前面一人正是樊貴嬪的傅姆鞏氏,鞏氏年近五十,面孔木然呆板,不苟言笑,做事狠絕、利落程度不亞于她效忠的主人樊貴嬪,常山人畏懼樊貴嬪,礙于貴嬪威勢,對鞏氏恭敬有加,明里私下尊稱一聲「中大人」。但有一個人不屑好顏相待。對這個仗恃貴嬪傅姆身份就敢對她大呼小叫、藐視王躬的老太婆,元靈均深惡痛絕,抱著近乎仇視的態度來對待。

在養母樊姜的眼中,元靈均堅韌如勁草,至今為止,依然沒什麼事情能輕易擊倒她,但古怪的性情讓人難以捉模——對近臣一向寬容和善的元靈均對鞏氏十分無禮,甚至當著大臣宮奴的面直呼其名,惡言相向。

眼下還是早春,寒氣還未散。

元靈均到了崇陽殿外的走廊,磨蹭一陣,揉著春寒痛襲的臉,大步進去。

樺煙繚繞,琴音裊裊。

崇陽殿難得有琴聲,何人得此尊榮啊?元靈均瞟了一眼撫琴之人,不覺齒寒而顫。他已蓄長了頭發。

難怪,能得母親百般縱容的,也僅此一人,只是不曾想,他竟然心甘情願地入宮來侍奉母親。

一曲終了,風姿卓絕的男人扶住琴弦,撩袍退出琴台,不卑不亢行上一禮,又朝元靈均微微一笑,嘴角彎成的弧度恰到好處。

她的養母樊姜,正襟危坐于上座,雙目垂斂,左手執一盞茶杯,右手盤一串玉石佛珠,手邊的小幾放著翻舊了的《春秋經》,以及一把劍室磨損厲害的短劍。

琴聲住後,一室寂然,良久,上座的人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似是無奈。

元靈均快速移開目光,側對著那人,攢起拳頭鑿打膝蓋。方才跑太急,腿腳都發麻了。

面前的幾上置著一面六角團扇,元靈均取在手中賞玩。和陸遙雪相交過深的元靈均對紈扇制作略知一二,譬如這柄六角團扇,繃著的扇面是素絹灑金的,繪富貴牡丹圖一幅,上書一行花篆小字,加蓋宮廷印章,紈扇的扇柄乃棕竹所制,象牙作骨,在宮廷中也稀有罕見,美中不足的是差一枚玉墜與之匹配。

樊姜擱下茶杯,沒有說話,盤了幾輪佛珠,慢慢纏回腕上。

自先王君覃薨逝後,她們母女還是第一次見面。

原本可愛別致的圓圓下頜略尖了,白白胖胖的少女變得又瘦又黑,鵝黃色縷金王服穿在身上顯寬松不少。

樊姜盯著把玩扇子的少女,五年過去,彼時的元靈均僅僅是粘在身後喚她母親的小可憐蟲。白雲蒼狗,稚子轉眼長成少女,稚氣猶在,眉眼半開,原本的模樣她已經模糊,然而,眼前日漸清晰的五官,真是令人懷疑又倍增厭惡。像極了元祐帝,連性情都毫無二致,樊姜肆無忌憚地描摹著元靈均的輪廓,眼神愈發怪異。

憶當年,元祐帝曾抱元靈均于膝上,對眾臣夸贊‘此兒類我’。當真是類他多矣,一點也不像那人。不知為何,只要想到這一處,樊姜就覺胸口堵得慌。

元靈均目光飄忽躲閃,不敢與樊姜對視。在威儀棣棣的樊貴嬪面前,這個從無顧忌的女孩竟沒有半分底氣。

「大王,從明日起,臨光殿內需一名童男服侍,至于合適的人選,我會召集選中之人讓您過目。」樊姜收回視線,目光落在那人臉上,他一直微笑著,卻連眼皮都未抬起過。

樊姜不由感到一陣挫敗,但很快的,這種情緒不復存在,她的驕傲壓制住了胸口激烈的噗通跳動。

「您是說侍君?」元靈均叫出聲。

很明顯,樊姜不是在和她商量,此事已決,只是通知她而已。

「早晚都要經歷的事情,何苦這幅表情。大王應該有所耳聞了,關于第一人的命運,如果你可憐他,親賜一杯鴆酒是最好的辦法,若是大王心生惻隱……」

「不是,母親……孤並未多想。」

如果一定要有人為此而死……頸後發涼,仿佛一把刀刃正架在元靈均的脖子上,她甚至能感覺到肌膚表面的寒意正一點點沁入心扉。

童男子,實為面首,但在宮廷中,他們有另外的名字——侍君。

在老宮人口中能略知一二,元靈均雖是有史以來第一位女王候,但侍君早在太宗皇帝朝就已經寫入禮制——侍奉女王的童男子需出身良家,精挑細選後受宮廷教習訓練,而後層層篩選,最終留下的人才有資格進入內廷,他們共同的任務是以憑自己的美貌和才能親近天潢貴冑,親授秘事,詮釋閨房樂事,以及繁衍後嗣。

皇家的規矩龐大繁冗,且可笑至極,即使是太女和東宮殿這對感情深切的尊貴夫婦,也無可避免,太女曾和不同的童男同房,直至婚後因為東宮殿的妒意才逐漸終止。

她可以容忍破壞元身的男子存于人世的,太宗皇帝為何要定下如此不近人情的祖制,來抹殺屬于君王的回憶。

「靈均,你是幸運的。千百年來,向來是男人決定女人的命運,但于你我,這種情況會發生改變,總有一天,天下人會看到,女人能自己掌握生死,不必事事依附男人。」

元靈均恍若未聞。落紅不是無情物,但殿門外的紅杏飛花讓她感到深宮的森然和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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