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靈均近來很是倒霉,傅伶仃那廝激得她上火流鼻血,接著沒幾日來了初潮,躺在榻上捂著肚子滾了幾天,身體恢復舒適了,出宮溜達幾圈,好巧不巧地踫見甄王師,被拉進王師府訓導半日,師徒倆你一言我一言,吵了幾個時辰,最終不歡而散。
她心情極度郁悶。而更可怕的是,自她天癸來後,她的身體產生了令人難以啟齒的變化,每當起榻穿衣,侍女游走在衣上的雙手讓她渾身不適,面對長鏡中的自己,她萬分懷疑,對面的人並非自己真實的模樣。原本寬松的衣袍如今再穿上身,勾勒得腰身縴細柔軟,她的身量也如雨後的春筍般拔高了一截,下頜依舊圓潤,臉盤如滿月,眉眼的輪廓卻更加清晰。
那些她敬愛有加的爺爺伯伯見到也不住地驚嘆道︰「大王長大成人了,當真是可喜可賀。」她把大臣的殷殷期盼理解為調侃。
接見大臣時,元靈均在妝扮上一向隨意,不梳頭發,著一件**,**坐疼了隨便往茵席上一躺,絲毫不顧忌外臣的眼光。然而,嬤嬤這幾日如同念咒一般,再三嘮叨,不能再隨心所欲地做那些事情。
這就是成人的煩惱吧。
唉,胸口又開始脹痛發癢了,想著伸手撓一下,才驚覺自己正在樊貴嬪的注視之下,此舉甚為不雅。
「怎麼了?」樊姜敲著憑幾,見元靈均坐不住的樣子有點不快。
元靈均搖搖手,挺直了腰背,「母親在說什麼?」她一直在走神。
「沒什麼。」剛剛說的是南境換防需要盡早蓋簽,另外再派朱岡押運軍需糧草,但元靈均分明沒有用心听。
樊姜瞟她一眼,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盞茶,手中繼續盤起佛珠,因為手指常年的摩挲,玉石表面出現了一層包漿。
元靈均盯著滾過的每一粒珠子,都泛著一點點亮光,元靈均看了一會,移開目光,看向陰郁的天空,春雨如絲,細細飄灑,滋潤著庭閾中的牡丹和海桐樹,目光飄回,正對上一雙溫柔似水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朝她盈盈淡笑。沈鯨已經年過三十,曾經因為喪妻失子而剃度出家,機緣巧合,樊姜得到了他,安排他在宮外某處隱秘的宅子蓄發,而今蓄發成功後也未留胡須,年輕得不像話。
「臨安傳來消息,當初與你結怨的那位燕婕妤已經有了身孕。」樊姜對這件事的關注程度遠遠勝過南境方面的異動,只要想到即將有一個元姓子女的降世來打亂她原有的計劃,就渾身不自在。
皇帝賞下的一百杖將燕氏佷兒打成了殘廢,燕家與常山王結下深怨,元靈均似乎沒有听出樊貴嬪的兩層意思,一是燕氏和她結怨,二是燕氏有妊,無論哪層意思對元靈均只有百害,而無益處。
「咦,我很快又要有妹妹了,是弟弟也不一定呢。」元靈均撫模腰扇,一臉振奮。
樊姜停下盤佛珠的手,冷冷一笑,反問道︰「大王覺得,他要是男孩,會平安來到這世間嗎?」。
「為何不能……」
她突然想到什麼,訥訥住口。宮廷女人的手段年幼的元靈均深有接觸,母親馮淑媛即便身處寒宮,也能與後闈的妃嬪斗智斗法,替元令宴鋪平權謀之路,為除去障礙謀害親生女,又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別說一個未成形的嬰兒,即便是成年人也未可知會在哪天莫名其名地暴斃,或許她那最後一個兄長,也非死于意外。
「為何不能,母親認為有什麼意外發生?」元靈均天真地問。
「後宮無處不有意外。是女孩就罷了,要是生下來的真是個男孩……我們說這些還為時過早,再過六七月就可見分曉,在他出生前我們都不知道,更無法做出預先判斷。大王,最煎熬的往往不是結果,而是等待的過程。想必臨安那邊已經人心惶惶,她們以前要提防你我,如今要分心來盯著燕氏月復中的那塊肉。」
「男孩女孩又有什麼區別。」元靈均輕聲說了一句。樊姜沒有听見。
「燕氏對我們都不利,但皇後太女更著急,等著瞧吧,皇後表面和善賢惠,是你沒有見識過她真正手段,把萌芽扼殺在未成熟時期,皇後一向做的得心應手。」樊姜陰冷地笑出了聲。
她那還未謀面的弟弟或者妹妹還沒來得及看一眼父母,就成為了大人們權勢爭斗的犧牲品。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因為掌握權力,何必趕盡殺絕,殘害尚未出世的嬰孩。
元靈均內心咆哮,大力握住腰扇,她的情緒平靜,但攢緊的拳頭暴露了此刻的憤怒。真的太可怕了,想到自己也會成為漩渦激流中的犧牲,忍不住地瑟縮起身體,肩膀懼怕地顫抖起來。
「大王,您在害怕?有時候殺戮也是救贖,是仁善之舉。那並非你的過錯。」樊姜撫模著珠子。佛主能讓人保持鎮定,看清眼前局勢。
「有點冷了。」她用袖子蓋住了手,掩飾失措。
「好像是有點……你該回去了。」樊姜點頭,望向殿外潺潺雨簾。
在樊姜的眼中似乎也流露出一點什麼,厭倦?痛惡?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怎麼會流露出那種不符合性情的情緒來?也許殺戮就是樊姜一心認準的道理,或許殺戮真的是仁善之舉,干淨的嬰兒本就不屬于骯髒的宮廷。
元靈均仰面望著空曠的四周,心中生出一種瘋狂的念頭。她的孩子,不可以成為和她一樣可悲的人,成為他人掌握操縱的傀儡,否則,她就親手掐死他。
眼看要到夏天了,到了夜間,庭中分外寒冷。元靈均安靜地坐著,嬤嬤在旁邊稟明最近的安排,問她是否已經清楚,元靈均胡亂地點點頭,嬤嬤斂衣退出。
「主君,沈公子求見。」司閽在殿門通報。
元靈均握緊了拳頭,爬起來盤坐,當一抹頎長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越來越近,她對著那人劈頭蓋臉道︰「不好好做你的和尚,想方設法地進宮來,究竟有何目的?沈鯨,你最好是安分守己地呆著,不要讓孤察覺你有詭計。」
沈鯨一陣愕然,突然大笑出聲:「主君不知實情,只憑道听途說,便妄下斷論嗎?未免太疑神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