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閣常山,初登王座,樊姜對元靈均說過一句最哀傷的話︰「去做你想了很久也不敢做的事,去攜手願意和你白頭到老之人。」
帝王家最忌真心相付,元靈均彼時還不明白,但她深深地記住了前半句。
元靈均九歲時,樊姜為她擇慮王君人選,元靈均把九萬帶到樊姜面前。樊姜冷冷道︰「他是你的侍衛,作為主人,不要褻瀆侍衛對你無私奉獻的忠誠。」那僅僅是女童對第一個近距離接觸她的異性產生莫名的好感,而非是少女的喜歡。
十一歲,元靈均和結綺堂一個童男頻頻往來。「臨安送來的優僮,不要太信任他的花言巧語,想辦法殺了他。」樊姜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元靈均尋他的錯,把無辜的少年刺死劍鋒下。那是初長成的少女第一次對美貌童男產生新鮮感,以及對異性身軀感到無比好奇而生出的異樣情愫。
()當元靈均把劍刃拔出少年的月復部時,噴出的鮮血染紅了她顫栗的面孔。樊姜安慰她︰「皇女的情感值得匹配更完美的伴侶,他不可以是侍衛,不能是優僮。」
元靈均在十二歲那年得到君父的賜婚,不久她便和臨安覃氏少子覃結為伉儷。覃比她小幾月,身量矮小,孱弱病態,與其說她們是王廷中最年少的夫婦,不如說是一對互看不順眼的姐弟,打打鬧鬧,冷言冷語,從來沒有和睦共處的一天。
如果元靈均是皇帝的斷腸草,覃就是元靈均的心魔障。她隨心所欲,不受晉室牽絆,在遇見覃後,她做的每件事情開始失去了控制,接二連三地遭到覃的阻撓破壞,她有的他必須要有,她沒有的他會強求,元靈均對他厭惡至極,可謂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可惡更厚顏無恥的人。
可是覃死了,次年的春天,死于肺病,年紀輕輕的元靈均做了寡婦,大晉嘩然一片,那時巴陵剛下過一場紅杏雨,胭脂色染紅了常山宮大半天幕。
覃氏父母從臨安趕來,哭求上請遺身歸籍安葬,樊姜沒有同意,那是不合祖制的,覃是載入玉牒的常山君,死後也要依例葬入常山王的陵寢,下葬那日,王廷的宮人在他的棺槨前涕淚橫流,誰是真心,誰是假意,會用流下的眼淚衡量。
元靈均穿了紅之最深的絳色王服,在一片白孝中放聲哀哭,為覃短暫倉促的年華,也為自己突然逝去的年少無知,後來她坐在松寒堂敲了一夜磬,時而大笑,時而慟哭,那晚夜色無比美妙,天上的每顆星宿都像極了覃憂愁的眼楮。
他還在世的時候,元靈均的十二歲都是在無休止的吵鬧中度過,王廷沒有片刻安寧。元靈均覺得他其實很可憐,覃是父母寵壞的世家郎君,作為家中幼子,父母捧在手掌心,姊弟愛護有加,沒有吃過半分苦,受過半點氣。
元靈均不同,她出生皇族,卻因為受到母親的牽連長居寒室,有記憶開始她就在為毫無頭緒的人生煩心,胞姐令宴那時也才十歲出頭,勉強拿得動刀劍,後來令宴掌握騎射,隨同君父出征御敵,元靈均也已正名歸宗,但當她擁有有公主的身份時,被冠上的卻是「樊主」而非「馮主」
之于從不被宗室認可關注的元靈均來說,身旁每個人和她的距離猶如縹緲無際的星辰那般遙遠,天生沒有親緣命,注定孤獨輾轉。她像得了疑心病,懷疑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是別有居心,無數臨安來的老臣期望她能長成一代賢王,並且為此逼迫她,錘煉她,元靈均像人偶一般左右搖擺,在誰的手中就成為了誰的傀儡。隨著年紀增長,元靈均的心腸愈發冷硬,性情變得極端古怪,她排斥接近她的人,更憎恨來到她身邊又匆匆離去的人。
相比這些,令老臣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元靈均對婚姻失去耐心,拒絕再婚。然而她出自晉室,晉室里有權勢地位的女子沒有亡夫的說法,年少的她終究還會再婚。
于是在元靈均的豆蔻年華,伶俜人生等來了蘭。
初初相見,常山巴陵郡,高牆紅樹,傍溪綠水旁,及冠青年騎一匹胭脂馬從容而至,三尺飄飄大袖如雲似水,流瀉鋪展開,蓋住她稚女敕而探究的雙眼。
她驚艷他的風度,他的俊顏,他彎下腰,贈她一株留根蘭花。
他是渠奕,也是蘭。他出生于常山黎陽,走南訪北,謙恭下士,年少時便名噪天下,獲南北名士贊譽,稱之為「蘭」。蘭者,母氏之姓,者,鳳賢才。
天下人說,渠奕是濁世凡塵中的蘭,元靈均是不問世間疾苦的俗人,只因一句戲言,天壤地別的二人被緊密捆綁。
東海一行,元靈均打馬穿堤,偶聞十里亭詩會的士人高贊蘭,瑤林瓊樹,心胸曠達,其人更為風神秀異。
凡世間男女,佳人才子可遇不可求,身為晉室帝子,金枝玉葉,光環萬千,元靈均自然不能免俗,只聞其名而未見其人,她沉淪于一場道听途說,也在那時下定決心,她的第二任丈夫必須是蘭,她要和他結為夫婦,即使君父不同意,她總有辦法讓他開口。
皇帝視蘭為國家肱骨,豈會如她願,大臣們也將此事視為國政大事,紛紛上表規諫。
元靈均並未因此動搖,她對臣下道︰「這樣不俗的人正好和我這樣的俗人相配,天下人不願我做的事,偏要逆之為之,能奈我何?」
此事一時傳為晉國笑談。
但無人去想,他們的君王是否也滿腔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