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皇帝也還是尋常人呢,尋常人不都有軟肋在身,縛住手腳難以施展,繼而想到樊姜,樊姜的軟肋怕是沒人把握,恐怕最親近她的趙桀都不清楚。她贏不了她,還是自己太女敕。光是想想都讓人氣餒。
但她一旦下定決心,怎會輕易絕望,還沒正式交鋒先滅了自己的威風。「懦弱的人才會找那樣的借口吧,皇帝的致命處不在軟肋的存在,在于皇帝的自暴自棄。」元靈均反駁王師的話。
甄傳庭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皇帝明年就十六了罷,上皇十六已經打下北方三州。」
「皇族中論戰功,君父屬第一,朕也最敬佩他這點。南朝的皇帝馬背得天下,打過仗的帝王會無畏權勢變幻吧,即使身陷囹囫,也能面不改色,坦然對之。」想到父親讓人帶來的話,元靈均莞爾一笑,有幾分釋然。
甄傳庭撫須微笑。希望在他的有生之年都不會用到誡劍,畢竟刀劍無眼,刃出鞘便能誅人心了。
告別王師後,元靈均不再四處逗留,一路乘車返回宮去。
昨夜樂府殺死細作之事已傳到了昭台宮,樊姜的命令在元靈均離開不久後下達,大批今年新晉的筆吏被禁衛秘密處置,連同謄抄的詩詞曲也被投入大火中燒盡。
這樣的秘事不是沒人知道,耳目之首的符飄意外掌握了消息,來向渠奕稟告。
渠奕在窗下執筆書寫,聞言頓了頓。抬眉看他,問︰「依你所見,誰更想攪亂臨安這池水?」
符飄想了想。「是忠于廢帝的那些舊臣吧。徐國舅父女雖死,舊臣的根基還沒有完全拔起,時而冒出一兩股也能攪亂京城的秩序。」
「長公主和舊臣們忙著躲避朝廷的追捕,哪有閑功夫安插細作。我看是外邦的耳目,亂世出在中朝和北國,沒有殃及東部諸國,兩年前吳國內訌。前太子遁逃,潛入我境,至今沒有發現蹤跡。我朝正逢政權更迭,時局動蕩,為私為公,坐穩帝位的吳王趁機安插一二細作也不無可能。」
也有道理。符飄點頭。對公子愈發欽佩。
渠奕擱筆走到廡廊下。負手立在闌干前,衣袖掠過草木,染滿芬芳。八月桂花,滿庭的金桂飄香,盈盈馨香浮在鼻息間,有些悶熱干燥。
符飄跟出來,走廊盡頭有一群人過來了,為首之人是太子太傅劉次卿。樊貴嬪的親信大臣。他剛要出聲,劉次卿趨步上來。「殿下,定遠將軍岑邈來見。」
劉次卿側身到旁邊,一個年輕人露了出來。服武弁大冠,著襦,腰間佩劍,武官朝服在他身上穿出了儒雅溫和的氣質,這是個詩意和勇武並存一身的年輕武官。
「臣岑邈拜見殿下。」他俯首叩拜,舉止溫雅,眸光晶亮比日月之光,五官稱不上有多俊美,卻是讓人見之難忘的相貌。
難怪靈均稱贊他為美人,美人在形,也在氣質,不全由皮囊決定。
渠奕攙他起身,大笑道︰「飛馬紅纓,南塘將軍。百聞不如一見吶。」
皇子又病了,這次是突生了紅疹,病因目前不明。元靈均還未進入紫台,鯤嬌就趕來宮門前稟告。听聞幼子生病,元靈均心急如焚,匆忙趕向紫台。
乳媼在大殿門外等候,她一來,乳媼滿臉驚惶地迎過來,「陛下,大事不好,她們把殿下搶走了!」
長極殿的侍女都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一個個噤若寒蟬地匍匐在地。
「誰、誰抱走的?」元靈均環顧四周,不見樊欣的身影,奮衣叱問,「樊欣何在?他是死了嗎?連個嬰孩都看不住。」
年長的宮女泣不成聲,「是昭台宮的中大人,她說殿下生病是我等照顧不周,貴嬪命她把殿下接去昭台宮撫養,她們人多勢眾,我們根本無力阻止……」
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孩子給了樊姜無疑是在她身上戳窟窿。
「樊欣,樊欣!」她真不該相信他,他為了樊家連自己親兒都出賣。元靈均眼前發黑,趔趄幾步跌在鯤嬌臂上,她扶著額,頭腦空白一片,宮女接下來的話是一字沒听清,反應過來,拔腿就往昭台宮跑。
她在半途中追上鞏氏,以及幾個中年宮人。其中一個嬤嬤懷抱著襁褓,嬰兒因為生病不適,哭得聲嘶力竭,整張臉憋得通紅紫脹,也無人關心。
「你們是想要造反嗎?把孩子還給我,孩兒是我生的,知道如何照料最好,不用母親費心了。」元靈均慘白著唇,伸手去夠襁褓。
鞏氏用身體擋住,斂衽一禮,硬梆梆道︰「陛下請息怒。皇子突然抱恙,作為祖母,貴嬪很不放心,定要親手照顧,特命妾人接去昭台宮。」
元靈均臉上血色褪盡,掩在袖中的手慢慢攢成拳頭,「呵,我看你們今天誰敢抱走我兒。」
「我說誰敢她就敢!」樊姜從中庭穿過來,鳳冠高髻,眉目冷冽如臘月的冰霜。她慢慢走近了,凝視著元靈均憤怒到扭曲的五官,「是我讓她們這樣做的,陛下心有不滿盡管找我發泄,但孩子,我今日是一定要帶走的。」
元靈均胸中氣悶,原先攢的勇氣丟了大半,眼睜睜地看著樊姜從嬤嬤懷里接過大哭的嬰兒,自己的腳卻像釘在地上,半步都挪不開。
孩子哭累了,漸漸止住哭聲,打著女乃隔,睜著雙烏溜溜的眼珠盯著樊姜看。樊姜撥了撥嬰兒的淺發,「在常山,我曾夢見花斑虎救命,當時樊欣也有此異夢,不久你便懷了身,如今平安產下小皇子正應了幼虎吉夢。」
「那不過是母親一個夢……」她噎住了。說到夢,鴻嘉政變前她做的那場反夢也都應驗了。
樊姜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沒發現元靈均的異樣,她搖著在臂彎里的嬰兒,「听接生嬤嬤說皇子是逆生的,史上鄭莊公姬寤生也是逆生子,他生母因此心生厭惡,一直想立小兒子為國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