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宮外官署,京城剛下一場秋雨,蕭瑟之意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晉國,渠奕也從宮外返回了紫台。
元靈均在昏迷中蘇醒來,已是翌日,日上三竿天。寢宮外殿傳來斷斷續續的交談聲,細听之下,應是渠奕的聲音……渠奕已經歸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她靜臥在昏暗壓抑的聯珠帳里,好半晌才動了動手指,四肢卻僵硬麻木,只好側頭看帳簾。內殿中無一人伺候,因為是紫台唯一一處通亮的寢殿,無需在白日里點燈,但窗外突來的光亮還是讓她極不適應地眯縫起眼楮。
啊!她記起來了,摔下石階的那瞬,是腳踩到青苔滑了下去,她記得當時頭朝下,所幸腦袋沒有磕到石頭上,否則,定然是命喪當場了。晉國摔死的皇帝,留存汗青上,不過是傳給後世的一段笑料罷了,就如晉書記載的一位帝王,因為多食一碗米飯而活活撐死,她當時讀到的時候都想笑,輪到自己時,想來甚悲。那位帝王一世傀儡,多食米飯也僅僅是被太後囚禁虐待,幾頓沒飽過月復。
頭,頭疼了起來……她想要伸手模一模,渾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氣,稍微一動,頭就劇痛無比。「鯤嬌,鯤嬌……」她張嘴喚人,喉嚨干得冒煙,想喝水。
殿中的交談聲終止了,重重疊疊的簾帳深外隱約有幾個人影晃動,緊接著,垂簾分至兩側,有人進來了。帳簾撩開,更強烈的光闖進。
元靈均閉上眼,手終于能動了,她試著抬高,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要喝水是嗎?」。渠奕把她扶坐起,把水瓶遞到唇邊。
她抿了一口,微微喘息著睜開眼,注視著簾外的身影,「誰在哪兒?」
渠奕放下水瓶,仔細拭去沾在腮上的水跡。天寶在簾外答︰「岑將軍和陸少府來了。外臣本不能入紫台,他們過來是貴嬪允準的。」
「規矩是人定的,能定也能改,為了方便,從現在開始,外臣可進紫台面君奏事。天寶,請他們過來說話。」元靈均吩咐完,天寶退了出去。
她抬起下頜,目光落在頭頂那雙含笑的黑眸,清楚地瞧見了自己最狼狽的樣子。
「要坐起來嗎?既然要見他們,總不好躺著。」渠奕問。元靈均燒紅了臉頰,快速點點頭,從渠奕懷里坐起來。
鯤嬌要移屏風過來,元靈均也制止了。她是女人,但也是皇帝,皇帝見臣無需避嫌,隔帷幕屏風太不像話。
陸遙雪沒進來,還在外殿用茶,進來的是岑邈,他在榻前幾步之遙停下,拱袖行禮。
「呀!還真的是你。」元靈均驚訝極了。
這還是時隔三年後,她與岑邈的初次見面。她從任性無知的女王成長為百般隱忍的帝王,常山年少的公子也長成了勇武的軍人。童年的調皮搗蛋成為記憶的一部分。
「臣回來了,陛下還好嗎?听聞您受了傷,帶來了南境最有效的傷藥……」他情緒異常的激動。
「不礙事,我很好,摔了一跤也沒什麼大問題。南塘,我好多年沒見你,那日在街上看見你騎著的盧隱在隊伍中,也不敢確定是不是。飛馬紅纓,名震南國,我得知你立了功還嚇了好大一跳,你當年一心參軍還真成了,如今更是如願當了將軍,我真替你感到高興。」她從前叫他岑邈,逗他幾句就會臉紅好久,現在叫他南塘,是真正欣賞他的鴻鵠志向——成為保家衛國的晉國將軍。
即便什麼也不問,也能從對方眼中看出關切之意。三年前情同兄妹,此刻多了君臣的阻隔,也不能影響手足之情。
「你回來的確是貴嬪之意,但也不見得完全是壞事。」元靈均捏捏公子的手臂,渠奕扶她坐到了榻沿,捋好衣襟。
岑邈的眼圈都泛紅了,他垂下頭,「南境突然打起來,臣回來,臣的爺爺和父親還在血戰。」
「你不放心,那麼就請圓他老人家的夢吧。岑家三代單傳,人丁稀薄,你一直不肯成家,爺爺心急如焚,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今年弱冠了,別人家孩子都滿地跑了。爺爺在出征前特意囑托過我,務必尋一門好親事給你,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平民之女,只要你喜歡。」
岑邈不好意思,掩在武冠下的耳朵又紅又透,「家國不安,陛下處境艱險,臣還不能成家。」
元靈均指一個地方,渠奕把水瓶遞給她,笑看岑邈,「忠孝難兩全,在這種非常時期,若不能全忠,岑將軍不妨選擇一個‘孝’字。」
「公子說的正是我的意思,南塘,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上皇也是因為重視岑家,嫁了地位最高的郡主,也就是你女乃女乃,可見岑家在元氏心中的分量絕不亞于江山。」
君臣在內殿暢談半個時辰,內侍過來傳膳了。
元靈均拍拍膝蓋,讓人把陸遙雪喚進來。「南塘回來,本該接風洗塵的,但我身體不適,你先陪他去用飯吧。」她對陸遙雪說道。
她生病,陸遙雪也不忘毒舌,指指自己的頭對她說道︰「陛下摔了一跤,這里反而更好使了。」
渠奕和陸遙雪到偏殿為岑邈接風,元靈均則自己用了午食,輪職的太醫替她換了頭上的藥,渠奕還沒回來,她躺回去睡了午眠,醒來便見渠奕在榻邊不遠的矮幾書寫。
「公子,岑邈出宮了?」她揉著眼楮坐起。頭還疼著,越睡越疼。
「他來告辭,見你午睡就沒吵醒。他帶來的傷藥南境軍中常用,卻有療傷奇效,下次讓太醫用上,傷口愈合很快,也不會留疤痕。」渠奕收了紙筆。
不留疤最好,她醒來還憂心腦袋開了洞會很丑,這下不用擔心啦。元靈均發了一會怔,突然捂嘴輕咳了幾下,她掀開床帷要下地,渠奕不動聲色地坐了過來,冰涼的手掌覆在她面頰上貼了貼,吁了一口氣,「總算沒燙了,昨晚你渾身上下燒了一整夜,沒把大家嚇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