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宴上演奏的樂工歌伎。今年樂府多增了二百名樂工,耗費龐大是歷史最高,朕有心裁減,但貴嬪決政不好再插手。」元靈均挽高了袖子,露出熱乎乎的小臂。
王蓊華認真地思索起她話中的含義,火旼忽然間過來,駭了她一跳。
「天還真是熱啊!」元靈均展開腰扇在手,徐徐搖動,「暑熱難消,太陽底下站著最易中暑了,王娘子這就告退吧。」
「是。」王蓊華欣然遵命,含襟退出。
元靈均在廊下站了小半會兒,偏頭看王蓊華離開的方向,窈窕縴麗的身影即將消失在紫台盡頭,而那邊的宮人還未走,她在原地轉悠了一陣,站了過去。
皇帝一過來眾人立即匍匐行大禮,叩謝君王厚賜。太陽越升越高,火辣辣地炙烤著紫台,一個個曬得幾乎睜不開眼。
元靈均隨意地揮揮扇()子,「別跪了,都起來出宮去吧,宮外可比宮中涼快得多。」她只是順道看看,何苦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說著正要走開,一聲「六娘」將她定住了身形。元靈均側目望過去,烏壓壓的人群中抬著一張素淨的臉。她眯起眼楮細細打量此人,巾幘下的五官略覺熟悉,再三辨認,腦袋里冒出一個坐在巨石上撫琴的布衣少年。
「是你呀翠管!我們很久沒見面,你的變化好像很大,差點沒能認出來。」她都沒想到呢,這個鐘翠管挺有出息,竟真的考入樂府。她穿過人群,抬步朝他走去。
翠管揚起年輕而成熟的面孔,對她微笑,「一別經年,不曾想六娘是皇帝陛下,翠管眼拙。」
「噢,你阿爹阿娘他們還好嗎?」。她問。
鐘翠管掩飾不住重逢的喜悅,「都很好,弟妹照顧父母,小臣將銀錢寄回家中。陛下,小臣已在臨安娶妻。」
「那很好呀,翠管,你有出息了,還安了家室,從此往後再也不必受苦受累。」和他說話總覺的親切。她伸出手去握他手臂,鐘翠管明顯愣了一下。
皇帝親自攙住他的手臂,將他扶起,周圍的同僚露出了艷羨又忌妒的目光。有的人更是心中忿然︰游徼丞將獨女嫁他,皇帝和他還是舊識,老天的眷顧都在他一人身上了。
然而他們對翠管的羨慕嫉妒沒能維持太久,貴嬪的突然駕臨帶來足以毀滅前途乃至性命的災難。
樊姜站在那里,不苟言笑,美得凌厲尖銳,在她身上有股神奇的氣勢,由內散發,能輕易威懾眾人。
「此人是誰?」
「是樂府的一名樂工。」樂府丞趕緊答。
「直呼帝王名諱乃大不敬,當杖斃。禁衛何在,將他拿下行刑。」
她說完,有兩名禁衛立即執行命令,上來拉走翠管。
翠管咬著唇看看元靈均,面色煞白。在強勢面前多說多錯,還不如閉嘴。
貴嬪發話,周圍人置于惶恐不安中,但很快又幸災樂禍起來。杖斃呢,誰讓他和皇帝攀扯關系。
元靈均心里沉了沉,手指捏緊扇柄,退開幾步,「此人的確很無禮,但朕也要講清事實,他叫的是六娘,並沒有直呼朕的名諱,母親如此裁奪恐失平允,今後宮中人誰還敢開口說話。但母親說的也沒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禮儀不可不遵守,否則就亂了秩序。這樣吧,打上五十大棍給他個教訓罷了。」
樊姜不言。皇帝把話都說圓了,她還能說什麼,再說就是仗勢欺人。
「就依皇帝。」她抬起手,兩名禁衛扭著翠管帶下去。
禁衛將翠管按趴在不遠處的石台上,狠勁打起來,淒厲的慘叫和棍杖聲此起彼伏。和他共事的一群人驚懼地瑟縮著身體,不敢朝那邊望上一眼。
元靈均面頰跳動,不忍心地斂下雙眼,扇子在她手里變了形。他避免不了這頓杖刑,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了。
那邊聲音越來越弱,應是要結束了,她召來鯤嬌,「岑邈給我的南詔傷藥,你拿去給他。」
當天有夜朝,她因為翠管之事一直心不在焉,樊姜喚了她好幾次都沒有听清,到了夜里她也睡不好,噩夢困擾糾纏了數次,每次渠奕都會及時將她搖醒。
「是不是做了不好的夢?你淌了好多汗。」
侍女進來掌上燈,幾盞連枝燈照得寢房熱烘烘。
元靈均臉色寡青,捂了把額頭,頭發也是濕漉漉的,她喘著氣,胸口激動地上下起伏著。完全不記得具體做了什麼夢,只覺夢境真實到可怕。
渠奕給她擦汗,從臉到脖子,細致而溫柔。寢衣汗濕了,不得不換。他給她換衣,「你好像犯病時就頻繁地噩夢,這樣下去常年都睡不到囫圇覺,你會很辛苦。明玉……」他抱住她的肩,眼楮潮濕了,「我會盡快到前朝來幫你。」
帳簾飄拂,燭火搖曳生輝,定是哪處窗牖敞開了。粗心大意的宮人,就該扣她俸銀。
元靈均無力地窩在他胸口,「公子不是說好帶我去北宮山行宮,我想去了,對母親就說是避暑吧,她一定會同意,只有我走了她行事才不會束手束腳。」
他抱他坐在鏡前,執梳通長發,「以退為進,你倒是想了好辦法。」
黃鸝鳥在籠子里輕啼,晨風穿堂而過,新的一天,沒有任何改變。
「公子早就想到了,才會提議去行宮。我不會踏上北宮山的,在帝位未穩前。」她按住他的手,從鏡子里看他,「公子,卯時快到了,讓她們進來替我梳洗吧。」
渠奕推開格扇,伺候櫛冠的侍女魚貫而入。
這個早朝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長,也讓人憂心萬分。南境傳回的戰報稱,戰況很不理想,晉士一直處于劣勢,鶴拓王勇武無匹,鶴拓士兵士氣高漲,來勢凶猛,雙方在邊界的交戰十分激烈。元靈均為兩位老將捏了把汗,不能戰敗,否則岑、呼延在臨安的家眷都不會有好下場,她真心期望他們能盡快攻克鶴拓,凱旋班師。
用午食的間隙,陸遙雪來見她,把謄抄好的絹帛一並帶來。他還是第一次臉紅,「寫得真好,即便上面罵的每個人有我的影子,氣得我一度抄不下去,甚至想燒掉,也不得模著良心說,陳莒的筆是紙上的利刃,不比真刀真劍的鋒刃差到哪去,雖誅不了人命,卻能誅人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