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遙雪把魚丟進腳下的竹筐,穩穩地扶住她,有些無辜地說道︰「誰讓你想得那麼認真,喚了好幾聲都未听見。」
元靈均踮腳張望,「在找九萬呢。你一個世家公子在這里作甚?打漁嗎?」。
「當然啦,不然穿成這樣干嘛。少府以養天子,天子眼皮下臣豈敢失職。」陸遙雪把裋褐的袖子擼到胳膊上,抱起竹筐。
「你這少府當的也是古今少有。」元靈均嗤笑,不時地朝身後看,莫名不安。自從在湖中泛舟采菱歸來,恍恍惚惚感覺有人在暗中窺視,似乎還一路尾隨。這令她十分憂心。
「樊嬰任少府丞,實際握著少府最高權。臣這個少府監不過是空殼,擺著騙騙外人罷了。」
陸遙雪和一漁家漢子熟絡地招呼,把竹筐還給了主人家,主人家感恩他幫助,給了兩條大魚作酬謝。于是兩人兩魚一同朝著()行宮方向走去。
進宮不久,原本不知去哪玩的女童突然冒出來,從對面的長廊「咚咚」地跑了來,上氣不接下氣道︰「陛下,臨安宮來了使者,公子正在接待,讓我來尋陛下趕緊去大殿。」
元靈均雙眉一凜,加快了步伐。她已能想象到,此事若不是非同尋常,樊姜必不會專程派人到行宮稟報。
進入更衣殿室後,侍女速速捧來禪衣與她更換,另一名侍女套上木屐。天寶大概聞聲而來,神情略顯焦灼地迎上她,「陛下,宗正卿從臨安來。」
來的果然是掌管宗室事務的宗正卿,他怕是有七十來歲了,老得雙眼都渾濁不清,坐在那兒猶如風中殘葉。在他斜後方跪坐著從臣蔡孟俊和宗正丞,另有一些宗正屬官在殿外廡廊里吹秋風。渠奕則是端坐在主位一側,手敲著憑幾,眾人態度鄭重,唯他表情最閑適,完全看不出喜怒。
元靈均環視一圈列位朝官才拂衣落座,語氣有些不善地問道︰「宗正卿有何要事一定要當面見朕?」意思是,樊貴嬪處理就好了,何必來通知。
行完禮的宗正抬起花白的腦袋,動作遲鈍緩慢,「稟陛下,陽翟長公主已被尋回。」
這倒是意外之喜,也不見得喜。她曾一度認為那只滑不溜秋的魚永遠都抓不住的話,便會大大折了樊姜的威風,如今看來,還是樊姜的網更勝一籌,陽翟這條小魚縱然逃進大海也休想翻出樊姜的手掌心。
元靈均又好氣又好笑,「至今差不多有四個月,公主的行蹤是如何被人發現的呢?宗正丞你來說。」她可受不了老人家的遲緩拖沓,還是讓年輕人來敘述方能讓她平心靜氣。
宗正丞垂袖回道︰「是符傳,出城需出示符傳證明才能放行,但也不排除部分郡縣存在頑固的鴻嘉舊臣。長公主在淮陽王舊臣幫助下順利逃月兌後,有郡縣官員暗中相助,蹤跡一直不可查。朝局初步穩定,貴嬪大肆整頓綱紀,包括郡縣官員改秩,新上任的官員發現其中端倪,符傳驗明環節一度加強,公主及出逃的舊臣無所遁形……」
「陽翟長公主如今在哪兒?」元靈均懶得听他敘述經過。
「現拘于廷尉詔獄。」
「既然如此,貴嬪來告知朕是何意思?」
宗正丞抹汗,「貴嬪之意是來問陛下的意思。」
元靈均默然。連至始沒有發過言的渠奕也抬起頭,疑惑地盯著宗正府一眾屬官,又轉回頭,目光落在元靈均臉上。
「問朕?」樊姜有此舉動實在難得,但不見得是好事。元靈均臉上透出難以捉模的古怪笑容,「所以你們來,不僅僅是稟明情況,還要詢問朕意。那麼貴嬪要問朕什麼?」
「其一,公主謀反,陛下廢除封號,賜其死罪,其二,公主聯姻,下嫁靖候。陽翟公主性命在陛下手中,由陛下全權處置。」
元靈均撫著膝頭,微一挑眉,「宗正卿,是這樣的嗎?」。
宗正卿顫抖著抬起雙臂,拂了拂,「正是。」
樊姜這是要借自己親手殺死同胞啊。元靈均扯著嘴角,目光透著清冷,但朝官不敢正視聖顏,自不會看得太清楚。
「好,貴嬪的提議朕會考慮。宗正諸官辛苦了,在行宮用飯再走,朕會在三日內派使者回宮。」她抬手示意,天寶和鯤嬌領命退出。
樊姜的提議哪里是提議,答案顯而易見,前者不可取,後者太難,兩者之中無論選擇哪一個對樊姜而言並無危害,對她卻不一樣。
今年是她的第一年,萬事艱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考驗。北塞戰事平息,南境鶴拓起紛亂,還怕北塞趁機反撲,雖有大將鎮守,但終將不是自己的人,哪敢放心。最近臨安傳出風聲,東吳失蹤的前太子可能還在境內,東吳要入境拿人,晉不許吳入境,兩國各有憂慮,互不相讓,這意味著,稍有不慎兩國之間會引起戰火,在和鶴拓交戰、北塞對峙期間,這樣的戰事造成的損失將是不可估計的。
「其實你心里有了答案,不妨說出來,憋在心里未必好受。」
渠奕負手立在她身後,眼楮卻注視著樹梢間緩慢升起的秋月。
元靈均手中握箎,「殺她對我無益,下嫁是她唯一的選擇,但要她嫁靖候,未必听從我意。我問宗正卿,才知道陽翟不向南逃,反而走隴西,隴西地勢險要……她選擇那一條險路,實在是鋌而走險。」
一輪秋影轉金波,夜色撩人心。這樣賞景也別有生趣。
「鋌而走險也需膽識和魄力,沒有強大支撐誰會舍近求遠。我看下嫁陽翟未必是壞事,但將來就難說了,等個十年八年,再出一個樊貴嬪不是沒有可能。陽翟擅長籠絡人心,從鴻嘉舊臣死心塌地為她效命足以看出,這點也能為貴嬪忌憚。」
摩挲飛瓊箎的手滯住,「陽翟的人心不值錢,效力之臣多是入幕賓,裙下臣,美色能靠一時,但不能靠一世。想她還未成年時,府中多賓客侍僮,私生活已極度yin.亂,君父恥之,後來查封公主府,搜出的載記上有數次滑胎經歷,背後交易骯髒到極點。」元靈均抬臉,發現公子目光迥然地看著她,「陽翟下嫁,公子意下如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