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像啦,我生在常山巴陵,當然是巴陵人咯。」陸遙雪戳著菜一本正經地和老叟說笑,還有模有樣地講起巴陵趣事,逗得老叟哈哈大笑,一直殷勤地為他酌酒。
酒過三巡,某人幾盞青梅酒便醉的不省人事,扛他去客房的重任便落在九萬頭上,九萬向來不喜陸妖男,對此很不情願,但跟來的只他一人可用,于是扛麻袋般地將他扛到客房丟在榻上。
陸遙雪簡直是沒心沒肺,他來不說,還要勞煩自己照顧,心情不爽的到底是誰。元靈均煩悶得輾轉難眠,決定下樓隨便走走,興許身體疲乏也就能睡了。
樓下亮著燈,老叟不見蹤影,婦人用麻布擦拭酒器,店家的小孫女正埋著腦袋記賬,一筆一劃地拖著筆。
元靈均走到女孩面前,探過頭去。因為她的身影正好遮住了光,女孩仰起臉,見是黃昏來投宿的客人,就著微弱的光打量。
「在寫什麼?」她手指點點賬本,眼楮虛著。
女孩略不好意思地攤開了手,「字難看,讓娘子見笑了。」
元靈均瞥眼瞧去,粗糙的賬本寫著幾個字,歪歪扭扭,不成筆畫,不禁讓人想起甄傳庭初見自己那手爛字時痛心疾首的表情,當時他還稱她的書法是一氣呵成,行雲流水。她自己都是一手爛字,哪有資格批評別人。
「娘子氣度不俗,想必出身大戶,自幼有先生教導習字吧。」女孩的臉紅撲撲的,眸光盈盈地盯著她,滿載慕色。
元靈均答非所問,「喜歡讀書嗎?」。
「喜歡啊,讀書能考女官呢。」小女孩點點頭。
她是個天生的頑家,生下來就是宮廷的禍根魔王,讀書識字向來是插科打諢,能糊弄則糊弄過去,不能糊弄也能耍賴,從來不喜讀書。「為何想考女官?女官很難考的。」元靈均撐眼看她。
「貴嬪頒布女官制,等我成年了也要去應試的。難考也不怕,只要功夫深,還怕不成功,為此我會很努力的。」女孩堅定地點頭,提筆繼續。
仔細琢磨其中滋味,元靈均突然心懼。她說的是貴嬪,而不是陛下,說者無意听者有意,長此下去,豈不是只知國中有貴嬪而不知皇帝,造成這種局面,是外戚的專權,但大多還是皇帝的無能。想到此處,不禁讓她產生了焦慮感……要回去,把屬于元氏的盡快拿回來。
元靈均整宿沒睡好,翌日一早便催著其余兩人上路,朝食也不用。臨走時,陸遙雪犯了嬌病,問老叟購買馬車,老叟說只有一輛破舊的木板車,陸遙雪嫌棄木板車四處漏風,還格嘰格嘰地響,十分失望,便悻悻地上了馬。
鯤嬌是一夜未睡,天沒亮便守在殿門外踱來走去,神情焦灼不已,這會見元靈均出現在宮道,三步並作兩步,「陛下,大事不妙,宮里來的人把公子帶走了。」
回宮日期是定于明日的,由于渠奕忽被帶走,鑾駕調改在了午時,北宮山本不遠,不出三日便能趕回臨安,也就是渠奕前腳進宮,她後腳便能跟上。
到最後一日,晉宮里的傅伶仃傳來了密信,元靈均在馬車內覽閱,他在信上寫道︰貴嬪有意遣公子出使隴西蜀國。
比她預料的情況要好很多。元靈均暗自松了口氣,團了信紙納入袖中,一模腦門,一層細密的汗,她捏了捏黏膩的手心,呼著濁氣,轉而細思此事心里久久都無法平靜。隴西蜀國雖與晉國毗鄰,但距離頗遠,派遣渠奕出使隴西,沒幾年根本回不來吧。樊姜她又在打什麼主意……
這時,車壁「梆梆」地被敲響,她從沉思中回過神,內侍掀起了帷裳,稟道︰「嵐衣候世子求見陛下。」
瞿世子來見她?元靈均納悶不已,沉著地吩咐道︰「讓他過來。」內侍領命退下。
鯤嬌揭高車帷,她捏住袖口步出車廂,立在車前眺望,四周一片蕭瑟淒涼,枯朽的殘葉在微風中飛揚,朦朧光影中,隱約有兩個身影晃動,越來越近……
元靈均雙瞳逐漸放大,渾身一陣發麻發軟,險些昏過去。渠奕,那一瞬間她幾乎就要月兌口而出了,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雖然長著極為相似的臉孔,但此人的身形明顯比渠奕單薄,背部微微弓駝著,且看走路的姿勢分明是個跛子。
在她驚愕不已的眼神中,兩人在幾步遠的地方跪下來,「臣拜見陛下。」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瞧著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元靈均仿佛失魂,聲音都帶出一絲輕顫,「你二人……隨朕來。」她走到一旁,那兩人跟過去。
「陛下,公子是被媛姬誣陷的。」瞿世子把身後的人拉扯上前,解釋道,「臣听聞了近來京中發生的事情,覺察其中有異。陛下,這是臣的從兄,臣不知道的他心里一定清楚,定能為陛下解開疑惑……」
隨同瞿世子來的是瞿氏大郎,也是渠奕的從兄,他開始斷斷續續講起了事情的前後經過。
瞿家彥公一輩共有弟兄五人,彥公行三,和大郎的父親是雙生,由此渠奕和瞿大郎容貌有幾分相似也不難解釋。但瞿氏是伯玉後人,到晉國一朝日漸衰微,後因元瞿聯姻再次興盛,隨著嵐衣候聲望漸高,族中子弟的名聲也大顯,卻不曾听聞瞿大郎這號人物。
听他的坦誠,乃是因年少作惡多端,為父親不喜,將他禁足于後山的舊宅,長年累月,族人便逐漸將他遺忘了,好在舊宅和渠奕宅邸相隔不遠,渠奕倒會常去看望他,他偶爾也會偷偷溜出來到渠奕宅邸。而最後一次去渠奕恰好不在府里,他不曾防備大意服下含有相思鎖的茶水,醒來後身邊便躺了一個女人,他自知闖禍,怕被父親知曉,心生畏懼,倉皇逃走……
不過是三言兩語,真相一下就攤開在元靈均面前,一時半刻無法接受事實,臉色刷白到駭人。她按住袖袋中的箎,已是記不起當時是如何對待的渠奕,腦子里一直重復著那柄劍削斷琴弦的畫面,還有公子神傷痛心的表情。換做她,也是百口莫辯,根本不能作出解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