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流汗不流淚,心腸到底比從前硬了幾分。縱觀前朝帝王,能為人稱頌的也只有寥寥數人,而且僅有的幾人中幾乎無人敢重用儒生,儒學有可取之處,但不可過度重視。
她吩咐一聲回駕,惶惶地被面前的人驚了一跳。不知鞏氏何時站在身後的,面上烏雲遍布,陰沉得嚇人。
元靈均可不怕她,「中大人,母親又有何旨意?」
鞏氏斂衽道︰「關于公主下降事宜,貴嬪請陛下去昭台宮商議。」
元靈均恍然想起,「哦,我倒忘了,再過一陣陽翟便要嫁去靖地。」她手撫袖口,又說道,「晉國多年無喜事,公主的昏禮要大辦,上巳節祓禊儀式也要隆重。」
陽翟公主今年也是年芳十九,婚事拖了好些年將佳期定在了今春,如今靖候下榻宮外國邸,只等吉期入宮接新人返國。
長公主下降靖候,上皇並非沒有考量,陽翟跋扈,性情不討喜,又曾明目張膽地蓄養面首,身負污名,靖候雖然窩囊,但為人柔和包容,忠厚老實,必不會苛待公主,公主安心和他過日子再好不過,即便無心與他琴瑟和鳴,在靖地只要安分守己,富貴終老也並非不可。說來,公主能下嫁他,是一門絕好的婚事。
然而陽翟公主一直拒絕這門婚事,不管是得勢還是失勢,都難以令她改變初衷,偏執又瘋狂,誰的話都不听,還曾強烈要求元靈均去見她,元靈均偏不賞她臉面,一步都沒踏足上林苑。她成天胡攪蠻纏,樊貴嬪失去耐心,一直將她關到今年開春,派去兩個身材壯碩的嬤嬤教導,嬤嬤得樊貴嬪吩咐從不手下留情,陽翟公主被嬤嬤折騰狠了,氣焰下去不少。
「陛下來看看,嫁妝及陪嫁人員的名單。」她一進昭台宮,樊姜把一份名單給她看。
陽翟公主的嫁妝名單在上皇在位時已經擬好。
元靈均垂目細覽,伯申鼎、太乙爐、長信燈、藍田玉、紅靺鞨、珊瑚箱、玳瑁篋、桂子杯、月華衾、金絲帳、合歡雲錦被、五鳳朝陽掛珠釵、絳碧結綾復裙……
名單上列出的與當年她和渠奕大婚時的相差無幾,不過她鐘愛器樂,陪嫁中也多了樂師,相比之下,陽翟更愛珍寶玩器,服飾和妝容。
「就照名單所列準備,其余事宜母親酌情考慮。」覽閱畢,元靈均合上名單。
抬目望向前方,殿前幾顆高竹在空中搖擺生風,蓊郁的桂樹下,有兩人遠遠地走了來,到了中庭,元靈均才看清,走在最前面的是升為女尚書的樊婞,秀發如墨如雲,挽作雙刀髻,簪釵戴鳳,長眉入鬢,目似秋波流轉,面若曉日芙蓉,下著飛鳥描花的曳地長裙,外面是湖色的羅錦袍子,一舉一動得體優美,艷美得像只狐狸。
在她身後一步是傅伶仃,傅伶仃忽地扯了一把她的衣角,有意無意地說道︰「樊尚書近來去湖樓的次數有些頻繁啊。」
傅伶仃以前也住在湖樓,因為是童男的居所,不過近兩年近身侍奉在皇帝駕前,如今又奉旨準備陽翟公主嫁妝,是宮中炙手可熱的人物,相反的是,和他一同入宮的宋玲瓏不但不得勢,還備受冷落,住在湖樓寸步不敢離。
樊婞面上一熱,壓聲叱道︰「你知道些什麼。我是奉貴嬪之命去的湖樓,你敢質疑貴嬪的意思?」
「伶仃哪敢。」傅伶仃拱袖,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禮。
樊婞倒說不出話來,冷冷地哼了一聲,把面上的燥熱降下來,裊裊娜娜地走到了庭階下,盈盈下拜,呼一聲陛下。
元靈均抬了下眉毛,「樊尚書也有雙十了吧,為何還不匹配人家呢,當心晉國好兒郎都被別的女兒搶走了。」她故意斜瞟了樊姜一眼,樊姜淡定自若。
樊婞似被口水嗆到了,咳嗽個不停。傅伶仃好心地幫她敲了敲背,「樊尚書小心點。」
「陛下。」她不著痕跡地拂開傅伶仃,「相比臣的婚事,臣願意犧牲終身,為兩位陛下效勞分憂。」
她願意,自己可不願呢。元靈均走到她身旁,微微一笑,「巾幗不輸須眉,尚書好志氣。」
巾幗是假,貪權是真。她抬手撫著樊婞的肩頭,拂袖大步走開。
傅伶仃躬身退出,快速跟了上前。
樊婞不知何意,滿眼焦灼地看向樊姜,「姑母,陛下她……」
「收斂點吧,這宮說到底還是元氏的,不該你的別肖想,弄出事來我也救不了你。」樊姜甩袖進了寢殿,似乎對她剛才的表現非常不滿。
想想也是,皇帝提醒你該嫁人了,你還恬不知恥地要留在宮里,皇帝听了豈會高興。
次日早朝,元靈均起榻盥洗,準時更服升殿,朝會後議事殿商議,樊貴嬪決政。
元靈均索然無味,在撒扇扇面作起畫。撒扇是東吳使臣傳入國中,據說出自東瀛,因為能折疊合攏,便于攜帶,逐漸取代了擁有百年歷史的腰扇,開始流行于晉國宮闈,後來流入民間,晉國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都使用撒扇,不僅是搖風納涼的用具,還成為文人彰顯身份的飾品。
「……陛下以為如何?」
殿內突然靜了,元靈均莫名地抬頭打量,才發現諸臣正面向著她,頓時茫然。這個陛下是她了?
「陛下有在听?」一位大臣懷疑她在走神。
「朕在听。」不就是河流改道的工程,是好事,但國庫都掌控在樊姜手里,並且大量都投入軍事,哪里還有余錢,樊姜是不會同意的。
元靈均暗中瞅了瞅,樊姜在旁邊端正地坐著,闔著眼皮不知在想什麼。
大臣以為她沒听清,重復敘述了一遍剛才的言論,再附以改道的好處,他一說完,反對之聲立即響起,原本還心平氣和的幾人差不多快要打起來。
樊姜不勝其煩,用了拍了一下矮幾,「諸位稍安勿躁,听陛下如何說。」
十幾雙眼楮全都落在了皇帝身上。元靈均置若罔聞,作畫的手依然沒停,抹完最後幾筆,問道︰「說完了?」
下面說,「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