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晉國使臣離開隴西的前一夜,受了情傷多日不曾露過面的錦官城公主突然出現在渠奕下榻的別館。
公主存了別的心思,她精心整過妝容,描了嘴唇,穿著雲裁霧剪似的蜀錦木蘭青緞裳,襯出如玉般的肌膚,如柳一般柔軟的腰枝,美得不食人間煙火。男人欣賞她的美貌,她也似乎想以這樣的方式迷惑她心儀男子的心智。
「無奕,我還是希望你能留下來,不為我,陛下看重你的才能,高官厚祿不在話下。」公主做最後的挽留。
渠奕始終和她保持適當的距離,「公主請原諒,臣志並不在此,公主也不必再勸。」
公主黯然神傷,模到一把琵琶,「公子初進蜀宮彈了琵琶,可否再為孟典彈奏一曲,就當是朋友之間的送別。」
「好。」渠奕眸光微動,欣然同意,他接過琵琶,插捩撥弦,吟唱道︰「<多情去後香留枕,好夢回時冷透衾。悶愁山重海來深。獨自寢,夜雨百年心……」
清冽的嗓音在別館中飄揚,歌聲像夜色般冷寂,悅耳,悸動的心情不屬于她,而是屬于遠在千萬里的那位女皇。
公主默默垂淚。即便是朋友贈別,他都在表達對妻子的思念,這樣的男人身在曹營心在漢,強留也無濟于事。
一曲撫畢,渠奕撩撥著琴弦,公主從傷感中走出,終于釋懷了,「我不會再勸,因為無論間隔多少年,公子都只是屬于晉王。但是孟典不能理解,公子能否告知孟典,是什麼支撐你不變心?」
「沒有人能保證對方永不變心,司馬相如便是最好的例證。支撐臣的是一根弦,這根弦讓臣牽腸掛肚,它斷了臣也不能活了。」
「那根弦是晉王嗎?」。公主急切地問。
渠奕把琵琶收起來,嘴角掛著笑,「有一種鳥叫大雁,成雙成對,絕不獨活,當一只死去,另一只也會抑郁而終。臣以前也不明白,如今想通了,這根弦叫忠誠。」
第二天晉使離開錦官城,公主隨蜀王十里相送,真誠地祝福他。
一路東來冷暖各異,渠奕重新踏上晉土的這天,臨安已是春夏分明。
天寶突然尖出聲,「殿下快看那里,是臨安城。」他擅自把帷幙打開來,倉促撞入的天光頓時驅走了車內的昏沉。
天邊大雁呈一字掠過,悠然遠去了。
一晃四年,元靈均不禁感概萬千,胯下的玉頂烏騅已經停下來。
近在眼前的松林下,相隔千里萬里之遙的人將在此重逢,風霜寒雪,炎日酷暑,也會如約而至。
元靈均收回視線,抿唇淡笑,心里按捺不住地激動,她恍然瞅見樹上的少女,細細地瞧著那張明媚的臉孔,不禁想起她在人群中追隨車隊的樣子。自己曾私心想將同慶公主嫁給岑邈,太上皇不允,岑家更無意與皇家結親,李家的確是不錯的選擇。
她獨自策馬上前去,在樹下站定,看了一會也不知她在做什麼,好奇地問道︰「麗姝,樹上有好玩的嗎?」。
「啊……沒什麼……」李蘆葭似乎沒想到會有人上前來和她搭訕,支支吾吾道,「風把阿姊的紙鳶刮到這里,我幫她取回。」
元靈均歪頭打量著,李蘆葭手里果然拿著一只蝴蝶紙鳶,但她的裙子被樹枝劃破了,「那快下來吧,樹上太危險了。」
「不過好像下不去。」少女欲哭無淚,帶著點委屈。
李家這個小娘子真有意思啊,她的那些姐妹們一定是故意為難她的,大家族姊妹間也就只會這幾招小把戲,她竟然還當真了,傻的可愛。
元靈均眼珠一轉,沖身後的隊伍大喊︰「南塘,過來幫幫忙啊。」
「哈哈,岑小將軍,陛下在喚你哩,快去快去。」陸遙雪用下巴指向元靈均那邊,不懷好意地勾勾嘴唇。
被陸遙雪熱切的視線盯住,岑邈臉上一熱,遲疑了半刻,落鐙下馬,大袖翩翩地走上來。
看到朝自己走來的心儀之人,李蘆葭的臉瞬間紅透了,搖著手,吞吞吐吐道,「不……不用了,我,我自己可以下去。」
「這麼高,萬一不小心摔了,摔成瘸子怎麼辦?麗姝變成了瘸子多可憐啊。」元靈均沖她眨眨眼楮,李蘆葭的臉更紅了,似乎她再說下去,便要滴出血來。
她叫自己麗姝,可自己不是美人,而且她是怎麼知道自己心儀岑邈將軍。李蘆葭窘迫至極,但岑邈已經朝她遞出雙臂,「冒犯之處請娘子原諒。」
怎麼會是冒犯呢,她終于有機會和岑將軍近距離接觸了。李蘆葭默默地竊喜,心里又冒出不合適宜的聲音︰羞不羞人啊,你一個小娘子太不矜持了。
岑將軍攬住了她的腰和腿,把她抱在懷里,鼻息滿滿的男子氣概,呼吸都滯住了……這是她做夢都夢不到的場景,李蘆葭動也不敢動一下,眼楮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臉。
岑邈輕輕地把她放在了地上。
「謝謝……嗯,有勞將軍了。」她局促地斂著衣裙,發現岑邈並沒有看她,忍不住失落。
元靈均仰首大笑,「小娘子你謝錯人了吧,剛剛可是我讓他來的喲。」
李蘆葭窘迫地想鑽到地縫里去。
元靈均也不逗她了,「說著玩的,小娘子快把紙鳶拿回去吧,不然你的姊妹們等急了。」
正說著,那邊已有人喚她,李蘆葭匆匆行了一禮,再道了一聲謝謝,逃也似的跑開了。
目送少女越跑越遠,眾人又被不遠處的噠噠馬蹄吸引過去。
官道盡頭,鈿轂軿車轆轆而來。
元靈均匆匆下馬,直看到黃道琦匍匐在車前,老淚縱橫地磕下頭,「陛下,臣不負使命,現回宮繳旨。」
元靈均扶住他的雙臂,「辛苦了,辛苦了……」
她自己也是哽咽無聲,揮淚看向前方,水霧瞬間彌滿了眼眶。
渠奕寬衣博帶,劍眉舒展,恍如灼灼之夏花,他走上來,撩袖屈膝拜跪,「臣回來了。」
元靈均大哭,卻不敢放聲。後面的人只見她肩頭聳動。
「哭什麼呀,臉都花了。」渠奕俯身為她揩去眼淚,端詳著她略憔悴的面孔,突然大力將她扣進懷里,緊緊地箍在胸前,「明玉,你不認識我了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