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呢?」蜀王大笑,擼了把袖角,目光有意無意朝身後的那架芙蓉屏風瞟著,「邀晉王陛下來蜀自然是有事相商啦,在這之前陛下不妨在蜀國住上一陣,感受一下隴西的風光和美食,和元晉有何不同。」
「那是自然,但陛下要說的是何事,靈均好奇不已。」元靈均移開茶杯。
蜀王鳳目飛揚,一手執起玲瓏瓷壺往元靈均面前的茶杯注水,「朕膝下有一少子,今年五歲,听聞晉王陛下與蘭王已育一女,取名天珺,愛如明珠……」
提起小猿,蜀王心里打的什麼主意還不是顯而易見嗎。
元靈均捻袖口的手一頓,垂目思索了片刻,「中朝各國相繼平定,大部分百姓也都免于戰火的荼毒,過上太平日子,唯有我朝東海還處于連年戰亂,蜀王很清楚其中利害,與我朝聯姻並非上佳之選,再者,朕向來不贊成女子聯姻,何況是親生女。」
她語氣稍顯沉重,蜀王听了卻也沒有生氣,「晉王陛下請息怒,朕同陛下所想一樣,也是不贊成聯姻之策。」
那她就不明白了。元靈均靜靜品茗,等待他的下言。
蜀王卻道︰「說說罷了,陛下切莫當真。」
抬手向一旁示意,侍立在側的內侍立即捧上一只漆盒,蜀王從中取出縑帛遞給元靈均。
元靈均將茶盞推到幾側,展開縑帛速速覽閱,看完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陛下遣使來我朝學習,如此大費周章,讓朕親自來蜀一趟。」
蜀王擺手,白淨的臉上一雙眸子晶亮有神,「隴西閉塞險阻,不通外界,比起異邦來國弱民貧,近幾年蜀道被徹底打通,戰事愈發頻繁,朕先後派出使者與周邊諸國交好,也是為了不讓百姓受戰爭侵害。」
臉頰咻然泛起一抹粉紅,他似乎難以啟齒,「其實……做出邀請陛下來蜀的決定是朕的姑母錦官公主,她曾心儀蘭王,不免徇私,想親眼見一眼陛下,朕知曉此事後陛下已從臨安出發,想阻止為時已晚。」
話音一落,屏風後發出一聲響動,室內的人皆是一怔,反應過來之後觀察兩位皇帝的反應,心都提到了嗓眼。
「這麼說,陛下想與我朝聯姻也是公主之意?」
蜀王點頭,「正是這樣。」
到蜀地她連續多日听聞錦官公主與渠奕之事,然而她卻並不生氣,反而感謝這位蜀國公主,若非她的考驗,她和渠奕會是怎樣的結果怕是不得而知。
元靈均斜著目光瞟了眼,把折好的縑帛放回漆盒,「公主既然在這里,不妨出來一見。」
蜀王端茶杯的手滯住,抬起雙眼定定看著元靈均。
室內衣料窸窣,玉石輕鳴,半透明的屏風上映出一道縴瘦頎長的身影,隨之,盛裝麗顏的錦官公主蓮步輕移,搖扇而出。
走上前來,公主斂襟掖袖,附手而禮,「久聞晉王陛下威名,今日得以一見,妾之幸甚。」
「聞公主除奸佞,正朝綱,乃隴西的女中豪杰,能和公主一見,靈均幸甚。」
其余人皆從內室退出,直到門從外面合上,錦官公主才在一旁坐下,不失分寸地打量起對方。
當年渠奕在蜀,時刻不忘這位結發妻,她嫉妒過,羨慕過,也無數次幻想過對方的模樣,總結自己究竟是哪一點不如她,此時面對面地坐著,雖在容貌上遠勝對方,她卻一點也不感到優越,甚至復雜萬千。
「殿下心儀公子什麼?」元靈均開口問道。
明白人說明白話就是不累,年長的公主也放開了心,「就算不做任何事,往那一站也足以讓人傾心,何況公子人才出眾,誰家女子見了會不動心呢。」
「哦!」元靈均搓動著雙手,「我也是,因為太出眾所以選擇和他成婚,但在最初我是相當怕他的。」
「怕?陛下的話妾听不太明白。」公主不能理解,那樣脾性溫和的人怎會讓人感到害怕?
元靈均解釋道︰「渠奕初任公主的劍術師傅,教學頗為嚴厲,尤其對我。」
「僅僅是針對陛下,那未免太奇怪了。」
公主年歲漸長,眼角生出不少細紋,連精致的妝容也遮掩不住,然而依舊無損她的風韻。
「若是公主听說我兒時的事便不覺得奇怪了,畢竟我少年時不服管教,讓人非常頭疼,公子若不嚴厲些只怕沒人敢管。」
公主抬袖遮住嘴唇,嗤嗤笑著,她倒不是嘲笑,而是覺得這位女皇很有意思,和她見過的君王有很大不同。縱觀世間,能和對自己丈夫曾有企圖並面對面心平氣和地談心的人恐怕找不出第二人來。
「陛下就不生氣?」
元靈均拍著膝蓋大笑起來,笑完,挑眉注視公主,「為何要生氣,得到他人的是我而非殿下,不是嗎?那幾年我過得很痛苦,但比我更痛苦的卻是他,我得感謝老天,讓渠奕重新回到身旁,也要感謝你,是公主帶給他人生中不一樣的悸動和絢麗,如果不是身份擺在那兒,我未必能贏你,畢竟公主的樣貌才學都比我好出百倍,足以匹配蘭公子。」
她的一番話讓公主怔了半晌,不知如何作答,心里雖有點難過,但卻忽然釋懷了,「我只是一廂情願,陛下和公子才是心心相印的佳偶。」
走廊下,蜀王佇立闌干旁,當格扇在身後打開,他回頭看去,並未見到自己的姑母。
元靈均緩緩走近,與他並肩站立,帶著調侃的語氣道︰「陛下的孝心著實讓人感動啊。」
蜀王凝視著闌干下一簇簇熱烈綻放的花,眸中情緒涌動,「朕尚在襁褓的時候父親就病薨了,祖父接朕在宮中撫養,十歲那年受封為太孫,幾位叔伯不滿安排,數次暗中謀害,多虧有姑母庇護朕才免于迫害,後來祖父駕崩,叔伯們相繼逆反,政局跌宕,京城不寧,是姑母以一己之力穩住局面,扶持朕順利登上皇位。每當朕面臨危難都是姑母挺身而出,力挽狂瀾,前幾年因為根基未穩,姑母始終不肯下嫁,至此耽誤一生,眼看年歲漸長……她待朕如母亦父,朕無從報答,好不容易遇見讓她心儀之人,又怎忍心違她的意,傷她的心。」
听他講完,元靈均不由想起自己的父親,心中滋味難言。
她撫著闌干,眺望遠處山巒處升起的嵐翠,「蜀王陛下一直戴著這枚金簪,想必有來歷吧?」
「這個就不便說了,如有緣分再會,到時告訴陛下也不遲。」蜀王淡笑,揚袖對她一禮,「如陛下不介意,可喚我磬之。孟石琤,字磬之。」
元靈均拱袖還禮,「靈均,一株能毒人的斷腸草。他日磬之若是來晉,臨安之道將隨時為磬之而開,只是天珺萬萬不能。」
蜀王愣了一下,隨即撫掌稱好,「甚好甚好,就這麼說定了。」
一見如故的兩人相視大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