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伴著絲絲沁的小雨撕開了殘酷的黑夜,如墨點般的老鴰成群集聚盤桓于上空,經過一夜鮮血的洗禮,整座宮殿森然又詭異。
臨安城中各家各戶的老百姓瑟縮躲在家中,外面有任何響動,也不敢作出舉動,生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便會引來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而一些朝官的宅邸中,與禁衛已對峙良久。
昨夜三更天開始下雨,持續到此時,包圍府邸的禁衛仍一動不動地立在雨幕下,他們面部的輪廓和身上甲冑的線條一樣冷硬無情,手中的長矛刀劍仿佛隨時都可能揮出。
檐前的雨細長纏綿,同慶望著灰茫茫的天,動了一下早已冰冷僵硬的手指。
她身後是黑壓壓的公主府府兵和奴僕,兩名婢女押著趙二娘,駙馬崔菡則是甲冑在身站在最前方。
從昨夜對峙,在這里站了幾個時辰,已經手腳發麻的趙二娘忍不住了,狠命地跺著腳,「你到底想怎樣?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婢女輕而易舉就將她按在原地,趙二娘動彈不得,臉都綠了。
「你兄長趙柁伙同貴嬪造反,還敢回家,你很快就無家可歸了。」同慶語氣溫和,臉上卻滿是諷刺和憤怒,「對了,趙娘子想必還不知道,你那位兄長正忙著為貴嬪出謀劃策,一旦成功他便位極人臣,享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哪還顧得上你的死活。」
「你說謊,兄長會來救我的……」趙二娘瞪圓了眸子,看著同慶的臉,心里漸漸失去了支撐,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原先我想的是,拿住你多少該有點用處,可掣趙柁之肘,不料是我算錯了。」同慶攏緊衣袍,深深呼吸了一下,雨里夾帶著花草清香。
可惜不是賞景的時候。她注視著對面壓抑的陣列,緊張和恐慌在身體里急速地蔓延。
雨水嘩嘩,四周的安靜令人生畏,緊挨府邸的巷道上,馬蹄噠噠響起,似有無數人弛過。
崔菡臉色大變,箭步跨上石階,掣劍直指突然有了動作的禁衛。
「夫人退後。」
樊姜掌握兵符就掌握了兵權,她和廢帝舊臣達成協議後,挾持廢帝元 在明鏡殿中宣布復位,隨後下了第一道命令——大肆誅殺前朝諸臣。
公孫府,陸國公府,大將軍府,廷尉府,林相府,呼延府,公主府……皆在誅殺之列。
御史大夫聞言,痛憤萬分,匍匐明鏡殿前嚎啕大哭,直呼︰「樊氏竊權,蒼生可憐。」
盼二帝順利歸京,早日降除興風作浪的妖患,平定臨安風波。句句剜心,字字皆是血。
樊貴嬪恨得咬牙,親手割了他腦袋,懸在城門之上,以示威嚴不容侵犯。
「樊氏挾持廢帝復位,號令臨安諸將討伐陛下和上皇,先前擁立陛下登極的有功之臣盡數被拘囿,可見目前形勢對我方不利,陛下還是先靜觀其變,再另作圖謀。」
听完一名武將的提議,元靈均一面大力催馬,一面急急回頭看,短淺的發梢在肩頸處掃來掃去,撩得脖子一片刺痛。
陳莒前往別郡調遣兵馬,渠奕往南,君父在回京途中,是何動作也不清楚,如今三方消息不明朗,她實在拿不定主意。
夜暗了,人困馬乏,連夜趕路吃不消,大家都需要休息,士兵們安營扎寨,升好火堆,埋鍋造飯。
夜還很長,但更長的是接下來將要面對的殺伐,每個人的眼里除了一絲絲疲倦以外還帶著對長年征戰的厭倦。
仗不會打一輩子,但她在位期間確是連年無休止的兵戈征伐。
「應星,我向天下保證的事似乎完成不了。」元靈均仰望沒有星月的夜空,眼里蓄滿水霧。
對生母,應星表現更多的是對她的崇敬之情,交流少,不親近,又有些笨口拙舌,听母親這麼說,不知如何安慰,心里很不是滋味。
元靈均輕咳一聲,應星扶著她緩慢坐下。
九萬匆忙走過來,遞上兩只郵筒,「陛下,臨安傳來飛書。」
元靈均示意應星打開念給她听。
「母親,是洪娘子密信。」對著火光,應星一目十行,「她說貴嬪帶著兵符暗中離京,試圖調遣一支精銳騎兵鎮壓雲州張仲恕將軍名下軍隊,上皇恐不利。」
元靈均表情微動,指甲叩擊玉帶的節奏略歡快,「兵符在她手上我的確有所忌憚,但她若想調動風雨騎簡直是痴心妄想。」
應星迅速拆開第二個郵筒,看了眼元靈均,「這封密信……署名是十伯父樊嬰,他在信中寫道,請陛下放心,他在暗中周旋,眾臣性命暫時無礙。」
應星念完,把兩張縑帛遞上,元靈均眯著眼瞄上幾眼,嘴邊浮起淡笑,揚手置于火中,縑帛瞬間化作一團灰燼。
若非樊嬰相告,自己或許早死在樊姜的屠刀下,哪還有還擊的余地……樊姜啊樊姜,或許她至今都還不知道,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切早讓她一手培養起來的佷兒摧毀了。
她腦子里思考著應對之策,不遠處傳來嘈雜聲,緊接著便是狂奔雜亂的馬蹄聲,仿佛是在追逐驅趕什麼。
追趕?元靈均看向發出聲音的反應,眉頭一緊, 地站起來向拴馬處走,「把她抓回來。我要立刻回京。」
她在這里每耽誤一刻,都有可能生出無數變數,而陽翟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劫走,已經是最大的變數。
一騎飛馬趕至臨安。
渠奕和陳莒也各調了五萬兵馬從南北方向及時飛援,呈圍合之勢將臨安團團圍困,城內只余禁衛,趙桀雖有萬千謀略,但兵力不足,對此毫無辦法。
元靈均一點不著急,待太上皇和武安候一到,臨安將危如累卵,可惜她看不到太上皇那場大戲,好在她還有一個總能給自己制造點驚嚇的妹妹。
九萬把抓回來的陽翟重重地往地上一扔,談不上半點憐香惜玉。
「你看看,我給了你很多次改過的機會,你不要,我只好收回了。」
陽翟吃痛,臉色不佳,「橫豎是死,這次過後我也徹底活不成了,你別在這里裝好人。」
元靈均譏笑道︰「皇帝要是好人,怕是骨頭渣渣都不剩了,我向來惜命,所以不屑當好人。怎麼,原來這麼多年我在八娣眼中一直是好人。」
「沒見過比你臉皮更厚的。」陽翟啐了一口,神情狼狽。
元靈均樂了,「八娣,過獎過獎。」
「別太早得意,你沒贏我也沒輸,不到最後關頭結果是什麼還不確定,得意忘形小心樂極生悲。」陽翟眸中閃過一絲陰鷙,「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痛不欲生,走著瞧好了。」
「多謝提醒,沒有你我還真沒什麼樂趣,日子還很長,我等著。」元靈均微笑著。
陽翟一頭霧水,猜不透她內心真實的情緒,帶著怪異的眼神目送元靈均一步步走出營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