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言貓著腰,悄悄地從小廚房的院子里溜了出來。轉了轉眼楮,向著正廳去了。
這兩日,她已在這府內混了個半熟。她人小嘴甜,外人眼里看著,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合了二小姐眼緣,從長豐侯府跟過來的,對她都和善親切。她人也大方,常拿了糖果糕點請了其他人吃,與府里十來歲的小丫鬟們俱都混得極熟。
听言進了正廳西邊的暖閣內,瞧見錦依正襟危坐在繡架前,便端了杯茶進去,立在她身側看著,也不吱聲。
過了一陣,錦依停下手來歇息,自她手中接過茶盞,又掃了她一眼︰「又跑去哪里混玩了?」
听言有些悶悶不樂,半晌才道︰「小廚房里的人說小姐不給他們年下的賞錢,在那里說了一車的難听話。」
錦依听了,搖搖頭,笑著嘆了口氣。這事打從昨日采菁含糊地提了一次後,便一直讓她有些煩亂。
她很有些無奈。自己在程叔面前,總是顯得自立沉著,就如從前在尚秀堂吃苦受凍,都從不對他提起。
可現在看來,恐怕還是要去找程叔要錢了。難怪說,英雄也要為五斗米折腰,又何況是自己這個小女子。
程叔在建鄴置的那幾個鋪子,開了也才一年不到。原本那些就只是打個幌子而已,錦依並沒有將它們看作可以營利的產業。不過既然程叔還替季先生管著義善堂,想來也不會看著自己連賞錢都拿不出來吧。
錦依對听言道︰「喚你芊陌姐姐進來。」
「芊陌姐姐今日一早就出門了,說是晌午便回來。」听言答道。
錦依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一路向外走,一邊對听言道︰「跟我去小廚房……」一眼瞥見她滿臉興沖沖的樣子,被她氣得都樂了,「跟我學學怎麼做藥膳!」
听言聞言好生失望,她還以為小姐要去教訓那幾個廚娘呢,只得「哦」了一聲,有些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
小廚房里眾人早就散了。一見她來,忙滿臉堆笑地上來迎,「二小姐又來給老太太做藥膳?」
錦依往日對下人皆是客氣有禮,今日也不例外,溫和地笑著,只是眼眸中似是含著一種隱隱的不怒自威。
廚娘們剛在背後嚼了舌根,這時一個個都有些心虛,再看到她有些不同往日的眼神,一個個更是加倍小心。
錦依並未理會她們,仍是自己選了食材,讓听言洗菜準備,一面做,一面細細地教她,也並不避忌其他下人在旁傾听偷學,之前背後閑話的那幾人,臉上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做好後,听言捧了食盒,巧薇也從屋里出來,三人一同往福禧堂去了。
這幾日巧薇時常在倒座房的溫室里打理花卉,偷空為司馬玉樓打制暗器。這個活兒不能讓外人看到,因此巧薇成天鬼鬼祟祟的,只到了錦依要去福禧堂的時辰才出來。
今日午膳,人來的格外齊全。大房的林氏帶著大兒媳孔氏、秦湘,二房的許氏帶著錦繡,三房的安氏帶了秦憐。
四房仍是謝氏一人前來,錦琛只剩今日最後一次針炙了,比起前兩日有了很大的起色。說話雖然仍不太清晰,卻已能完整連貫的說上好幾句了。
飯畢,眾人坐在一處說話,皆在談論各房收的年禮。
世家之間送年禮乃是慣例,還有些親戚之間專門饋贈給各人的,再加上秦家幾個媳婦私產上的帳目,年底也都繳齊。連秦湘和秦憐,各自的嫡母也給她們張羅著制新衣、打首飾。
許氏的娘家兄長,今日派人送了幾車禮來,其中有一車,是專門送給錦繡的,綢羅錦緞三十幅,紅寶石金絲打制的首飾,水粉、螺黛、胭脂……,還有許多精制小巧的筆硯鎮紙擺設……
許氏又為她專門請了匠人,打制了一整套鎏金掐絲牡丹紋瓖紅翡的頭面。錦繡的心情比前兩日好了許多。
她坐在秦湘和秦憐中間,穿著石榴紅蕊蝶紋的春羅夾紗襖子,將兩串紅瑪瑙手串贈給她二人,「這是我外祖母今日送來的,我看著顏色還不錯。」
兩人接了,皆是笑容滿面地謝她。
大房和三房都沒有嫡女,因此她們兩人在各自的嫡母膝下也算得寵,逢年過節的新衣新首飾倒是從未斷過。但比起錦繡還是差得太遠。許氏手頭寬綽,又有娘家照拂,花在錦繡身上的銀子如流水一樣。
只有錦依仍是穿著日常的衣裳,一件玉縹色芙蓉紋襦襖,下頭是佛翠藍八幅羅裙,頭上只簪了只翠玉釵,釵頭墜著淡色瓔珞。
錦繡臉上持著矜傲的淡笑,將一只粉碧璽的手串遞給她,「二姐姐,我瞧這粉色挺襯你的膚色,這只手串便送你吧。」她的笑聲清亮,「二姐姐也沒個外家送些東西來過年,不過有母親照料著,總不會少了你的年禮的。」
許氏也笑容可掬地道︰「我上午已將東西給你備好了,四幅貢綢緞子,還有些首飾,待會就送到你房里去。」
一旁的謝氏微微蹙眉,一般世家嫡女或正室,皆是不用粉色的。錦繡送秦湘兩人的,尚也還算適合,送給自己長姐的卻含著羞辱的意味。
連林氏和安氏也有些鄙夷,她們給兩個庶女,都是每人八幅衣料,錦依再怎麼說也是嫡出,怎得這樣寒酸。
一時廳內眾人的眼神都有些怪異。
秦老夫人這兩日用了錦依的藥膳和耳針,再配著太醫的藥,已經好了許多,今日不再臥床。她將這些都看在眼里,暗暗懊惱前幾日病糊涂了,竟未著人給錦依張羅年禮。
秦老夫人正欲說話,門外傳來錦如的聲音。
錦如這兩日在長豐侯府,也忙著收送年禮,只每日晚膳才過來看錦依,與她一同吃飯。
錦如仍是一身紅衣,興沖沖地進來,笑嚷著︰「送年禮的來了,快拿賞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