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家人眼中,沈溶嵩是「文章大家」沈家的怪胎。與如今的小七公子一樣,從小就不喜讀書作文,只喜歡听一些江湖軼事。平日無事,就琢磨著舞刀弄槍,一心想要練出一身絕頂武藝,像寒釣翁一樣,年紀輕輕,縱馬輕揚,馳名天下。
沈學章直接斥責他︰耽溺逞凶,延誤根本。但都沒能改變他的想法,只好給他拜了師,隨他去了。說起來,他和獨孤凌還是同門,他的師傅是獨孤凌師傅寒釣翁的師叔。
沈溶嵩他的娘親是寒釣翁的同胞姐姐,原是江湖兒女,對父親有救命之恩,仰慕父親才學,甘願為妾。
他還記得,他十五歲那年,正是少年豪情,熱血四方的年紀。他跟著母親外出,見識到了江湖人中傳言的「武林大會」。那是一個跟世家聚會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那里的人快意恩仇,豪氣沖天。讓他受到世家禮數壓抑的內心,蠢蠢欲動。
之後數日,他夢里反轉都是那一日的場景。他忍受不住內心對江湖的向往,數日後,留下一封書信,避開府內的守衛,偷偷離開了沈府,去了他向往的地方。
初出茅廬的他,對沿途的一切只覺得新鮮有趣,根本不知道這光鮮亮麗的表層下隱藏著涌動的危險暗流。
剛開始他被人欺騙,騙走了身上大半的銀兩。後來又遭遇劫匪,劫匪留了他一條性命和一件衣服,所有的東西都被洗劫一空。甚至連沈家的印鑒也被搜羅了去。
若是一般人遇到這些事,說不定就打退堂鼓,早早回到沈家去享福了。可是沈溶嵩卻不。他性子執拗,憑著好身手混跡市井,三教九流無一不結交,漸漸的也闖出一些名堂。
後來他遇到一個來自「飄渺宮」的男子,「飄渺宮」他知道。據說建在海外仙山,那里的人行蹤飄忽詭異,游移不定。江湖處處有飄渺宮的傳說。卻沒有人見過。
他們在野外一處茶寮相遇,沈溶嵩被他口中所敘述的海外仙宮吸引,一個勁的請求對方帶他去見識一番。對方耐不住他的糾纏。勉強答應了他。
可惜,這人在半路上就遇害了。沈溶嵩至今都記得那一劍,如流星璀璨,攜帶著凜冽的殺氣。一劍斃命。
「小兄弟。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是識人,明辨真假。」這個自稱叫秋映水的男子收回自己的佩劍。
沈溶嵩听了他的話,從最初的驚愕,憤怒化為激動,「他是個騙子,你才是真正飄渺宮的人,對不對?」
從這日起。他就一直跟在他身後,期望哪天能跟著他一嘗夙願。
秋映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對于他一直尾隨著自己,也沒有拒絕。時不時還指點他幾句,可以說沈溶嵩能有今日的武藝成就,離不開秋映水的指導。
「你成日想著認識大俠,今日我就待你去見一位真正的大俠。」某一日,秋映水突然讓他把自己拾掇干淨。
沈溶嵩好奇︰「什麼樣的大俠?」在他眼中,像秋映水這樣隨心所欲,武藝高強的人就是不可多得的俠客,雖然他有著跟他豪爽胸襟不一致的清秀面容。
沒想到他們見得人,居然是當今盟主蕭遠空。沾了秋映水的光,剛入江湖不滿一年的他,成了武林盟主的座上賓。
「稀客稀客,少宮主不遠千里而來,蓬蓽生輝啊。」看到秋映水,蕭遠空爽朗的笑聲回蕩在整個盟主府的上空。
秋映水拱手︰「多日不見,蕭兄別來無恙?」他的聲音不見的有多大,但奇怪的竟把蕭遠空有如空谷絕響的聲音,一分一分的壓了下去。
蕭遠空驚異︰「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才短短半年不見,秋老弟的內力又更進一步。」
「蕭兄也是進益匪淺啊。」秋映水拱手,二人分主客坐下,互說別後的見聞趣事。
沈溶嵩也陪在邊上听了剁武林趣事,江湖秘聞。
「這位小兄弟是……」良久,蕭遠空似乎才看到秋映水身邊多了一個生面孔。
秋映水不以為意︰「這是我路上遇到的小兄弟,一心想要去看海外仙宮,我見他有趣就帶在身邊。」
蕭遠空聞言,虎目一掃沈溶嵩,目中異彩連連︰「果然是棵好苗子,若不是你的人,我倒想攬入手下。」
沈溶嵩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一個勁的傻笑。笑得蕭遠空更加開懷。
「阿順,阿順,你個小兔崽子,又跑哪里去了。」
「來了來了。」門外一個穿著青衣短袍的小少年一溜煙的泡了進來,手里還拿著個澄黃澄黃的柿子,被咬了一口的地方,可疑的落下一滴液體︰「公子,你叫我干嘛?」
蕭遠空眉一張,眼一瞪︰「臭小子,沒事就不能找你?」
「哪兒能呢,公子爺找阿順,是阿順的福氣。」阿順笑得像偷了腥的貓。
「馬屁精。」蕭遠空笑罵道︰「去,帶這小兄弟出去玩玩。」
「好咧。」
阿順的眼楮似乎天生就會說話,一笑就汪著兩泉泉水,亮晶晶的,顯示主人心情很好。
「嗨,我叫阿順,咱們出去玩吧。」
十五六歲的少年,在他們大戶人家已經是成親生子的年紀,可是阿順卻還是一團孩氣,每天都快樂的在府內飛來飛去。帶著同齡的沈溶嵩上山捕獸,下河撈魚。
「我阿順就不喜歡那些規矩,人生在世能有幾年,偏這些人弄出一大堆條條框框,這不準那不行,讓人少了許多樂趣。我只要過得開心就好。」
阿順叼著草棍,躺在粗壯的枝椏上,水晶般的陽光溶溶的灑在他身上,清風吹動他的衣擺,讓沈溶嵩無端端的生出幾分羨慕。他從來不知道人生原來還可以過得這般的愜意,無拘無束在天地之間。
沈溶嵩跟著秋映水在盟主府住了數日,經常看到武林中萬人景仰大俠出入,連江湖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羽劍客」,也有幸一睹真顏。
這一日,盟主府上又來了三人,都穿著黑衣,頭戴斗笠,黑色的紗巾阻絕了旁人一探究竟的視線。但蕭遠空和秋映水好像與為首的一人相當熟悉,彼此寒暄過後。蕭遠空把他和阿順打發出去,他明白這是有要事要談,不方便讓他們兩個半大的孩子在場。
「我最不喜歡這個離人松了,古里古怪的,偏偏公子爺還覺得他不錯。」一離開廳堂,就听到阿順在不滿地嘀咕。
這是沈溶嵩第一次听到「離人松」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因為,後來再見,他已不是這個名字。
當天晚上,秋映水來到他的房間,問了他家世、姓名。默然良久,才長嘆一聲。
「你回去吧,這里不適合你。」
然後,就離開了。自那天起,他就再也沒見過秋映水。
直到第四天,阿順紅著眼楮給他送來了盤纏和衣物︰「公子爺說,你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不適合江湖,讓你回去吧。」
沈溶嵩大感驚訝︰「為什麼?」他記得,當時他看到的武林大會上,也有許多官宦人家的孩子。
阿順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麼說,被逼急了才說道︰「你們家來人了,說你是偷跑出來的,他們要把你抓回去,家法處置,你快走吧。」
家法處置。
沈溶嵩想到家法的嚴厲,渾身一抖。沈家的家法是他爺爺的爺爺制定的,又歷經幾代沈家家主的改進,相當的嚴酷,不僅是身體上的折磨,更是心理上的折磨。
「你快走吧,等他們離開了,你再回來,不然公子爺會親自把你送回去的。」
「嗯嗯嗯。」沈溶嵩來不及難過,接過他手中的物什︰「你幫我跟秋大哥說一聲,我會去找他的。」
這一找,就是近二十年。
他在路上遇到了外出歷練的宇文懿,宇文懿受沈學章所托,一路嚴防死守把他送回了家。
如今他三十有四,在長輩的安排下,娶妻生子,封官晉爵,做著世家子弟該做的事。那一段經歷恍惚猶如昨日夢境,好像發生過,又好像沒有發生過。但今日阿順的出現,又喚醒了那段記憶。
阿順那雙清澈愛笑的眼楮,和跛叔那雙渾濁的雙眸,不斷的在沈溶嵩腦中交替出現。沈溶嵩閉上眼楮,他知道,他年少輕狂的歲月在那年就已經結束了。現在他是沈家的二子,有妻有子,有他該肩負的責任,而這一切都與那個江湖沒有任何關系。(未完待續。)